【藝文賞析】雨傘與斗笠 
 
  2009/7/28 | 作者：文／寸心 圖／陳碧雲
 
   我回轉身往山下那條石階小路望去，彷彿看到去世多年的外婆，也正拄著拐杖，艱難地挪動那纏著裹腳布的小腳，顫巍巍地一步一步往上登，而她手裡，也拿著雨傘與斗笠……

人說佛光山景色很美，晴天雄偉壯麗而雨天嬌媚動人。

一個濛濛細雨下班後的傍晚，我拄著雨傘在山上漫步，為的是欣賞佛光山晴天雄偉壯麗之外的雨天嬌媚動人景色。

我漫步到叢林學院，只見坡路旁的平臺上，佇立著一尊觀世音菩薩雕像，端莊而又慈祥。意外地，她頭頂上方拄著一把雨傘，而雕像下方可愛的善童頭上，則戴著一頂斗笠。

這情境乍映進我的眼簾，腦海裡立刻浮起一陣似曾相識的感覺；打開塵封已久的記憶盒子，努力在裡面蒐尋這感覺，尋啊蒐啊，終於，在三十年前的這一區塊裡，找到了它，而往事也就跟著像電影般地一幕一幕呈現在腦際。

小時候一放暑假，總要到鄉下外婆那裡去住個十幾二十天的。如果碰上機會，跟虔誠信佛的外婆去赴嶽嶺廟的廟會，那是最吸引人不過的了。

嶽嶺廟位於家鄉郊外，是座三進構築的廟宇，雄偉地聳立在半山腰上。一進大門，便可看到頂天立地的四大金剛，威武地屹立著；中間則是挺著露出臍眼的大肚皮彌勒佛，笑容可掬地迎著人們。兩側迴廊裡十幾尊不知名的各類菩薩，表情各異地擺著各種姿勢，四周牆壁上，畫著勸人生前行善、彩色的「十八層地獄圖」；後殿則是端莊慈祥的三寶菩薩。香爐裡幾尺厚的香灰上，密密麻麻地插滿香、燭，煙雲繚繞，芳香撲鼻。廟外，有個約三百公尺見方的平地，四周百年古樹、蒼松翠柏交加掩映，那是廟會時人們扛著菩薩神轎赤腳踩過炭火的場所，也是不同戲班通宵達旦鬥擂臺的地方。赴廟會的善男信女們熙熙攘攘、紅紅綠綠，絡繹不絕，好不熱鬧。所有這些景象，在我那年幼的心靈裡，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三十年前，海峽彼岸改革開放後，有幸獲准移居香港。臨行前，交織著對童年生活的追憶和對去世多年外祖母的緬懷，到嶽嶺廟故地重遊。但見經過時代變換、歷盡滄桑，特別是十年「文革洗禮」後的嶽嶺廟，一片衰敗淒涼景象。人跡罕至，幾隻小鳥在歪斜的大門前跳躍著覓食；斷垣殘壁上，壁畫斑駁得幾已消失，唯那「紅衛兵」、「破四舊」的標語還清晰可見；四大金剛被鏟去兩座，香爐裡積滿雨水，庭院裡的梧桐和廟外平地的蒼松翠柏均已凋零。雨後的陽光，透過屋頂大片大片的缺損，一束束投射在衣帽襤褸的菩薩們身上，彷彿要盡量多少給予點安慰和溫暖。

使人感到意外的是，菩薩們的頭上，或是戴著斗笠或是拄著雨傘，我在初睹一陣驚愕之後隨即省悟了：這是信徒們在無可奈何之中，為保護心目中崇敬的神明免受風吹雨打所能盡到的最大努力了；我回轉身往山下那條石階小路望去，彷彿看到去世多年的外婆，也正拄著拐杖，艱難地挪動那纏著裹腳布的小腳，顫巍巍地一步一步往上登，而她手裡，也拿著雨傘與斗笠……

一陣暮鼓聲響打斷我的回憶，回到眼前，不禁心思洶湧澎湃，感慨萬千。

真是無獨有偶，雨傘與斗笠，兩地情境是如此的相似，雖然背景並不相同；但不論如何，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這總是信徒們對佛赤誠之懷的一種表露吧。佛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具有源源不絕永恆的活力和韌性。兩千多年來彿教是如何之深植在人心（即使在彼岸當時那種環境下），也由此雨傘與斗笠，可窺一斑了。

後記：數年前曾返鄉到嶽嶺廟再次故地重遊。雖屋頂缺損已被允許由當地信徒們自己集資修繕，菩薩們頭上的雨傘和斗笠也都不見，人潮稍見增多，但仍不復見從前的絡繹。但願隨著日換星移，藉由歷史潮流的動力，假以時日，嶽嶺廟能夠再現往日熙熙攘攘、香火鼎盛的榮景。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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