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就是因為那種危險,空洞的危險。
但還是會去騎,像上癮一樣,到了很熱的下午,會一直一直想出去偷騎。
因為偉士牌,因為偷騎的,因為騎得快會有風,因為路上都沒有人,因為山上很多樹,因為蟬叫得很大聲,尤其是下坡時,下坡幾乎都是用衝的,轉彎處老覺得會被甩出去。
小時候的暑假,下午,畫面像不斷倒帶,又不斷重播,但都是快轉的,也可能就像一段雜訊或三台時代開播前的彩色色塊,好像在動,卻又好像不動。現在想起來,這件事是如此膚淺,但對那時的我而言,卻又如此深刻。
父親買了一台偉士牌機車送給哥哥當生日禮物,但哥大我五歲,在我初中二、三年級時,他已經去念大學了,很少回來。我初中的時候,我家已搬到八卦山的後山上,很陡的山路,不知為何,我會去騎那輛偉士牌機車,偷騎的,一個人騎去繞山路,兜風。那時當然沒有駕照,只會騎腳踏車的我,還不太會騎機車,何況是手打檔的90c.c.,已算是重型的偉士牌。那機車也沒常在騎,狀況不太好,儀表板只要一淋雨久了,就會失效,有時,連煞車都不太靈光。
印象中,小學五、六年級前搬到山上之後,父親和哥哥一直都不在,其實,後來連母親和姊姊也去工作,也常不在了。所以,那時候回憶裡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我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
尤其是暑假,人進入了一種完全的空洞,我只是一直在看書,不然就是出去偷騎車。
到最後,悶得我什麼書都看了,竟開始刻意讀起《彭公案》、《施公案》、《鏡花緣》、《封神演義》或《玻璃珠遊戲》、《約翰克利斯朵夫》、《卡拉馬助夫兄弟們》那種冷僻的,很沉悶很冗長的小說。
也因此想起我最近作過的一個夢,夢裡頭出現了現在的我,和這幾年常一起在談、也立志要寫出那種冷僻的很沉悶很冗長的小說的小說家好朋友R和C。我們三個人一起要騎摩托車上一座山,去玩,那場景竟然就回到那段當年我常偷騎偉士牌的老家旁的山路。但夢裡的我並不吃驚,甚至也沒特別在意,只在心中當成是去過的義大利還是某一個異國山城的路,反正風景一樣空洞,路也一樣陡,天氣也一樣熱,畫面也一樣一直重複而快轉。
更想起,小時候膽子好像很大,但其實是很小的,大多的時候都會怕。
好幾次我一直有一種恐懼,就是我騎到後山,陌生的路,摔車,摔到山谷下,沒有人發現。
或至今,也想過,其實我早已在某一年某一個夏天某一回偷騎下山時,早已摔車死去。
現在的我過的人生只是當年的我死前的一個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