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福氣自苦難生 
 
  2009/9/9 | 作者：文／丁招弟 圖／沈禎
 
  四十年前，正值花樣年華，父親驟別人世，當時，我哭了又哭，哭到吐出黑色的血塊。沒幾年，母親又罹難於車禍中，這回得強忍失母的悲痛，陪伴因心臟病臥床的外婆共度生命的難關，連喪服也不敢穿，那種椎心泣血的痛，至今記憶猶新。外婆撐了三年，終因心臟鬱血症結束悲苦的一生。後來當華弟頭部出現不明的傷口，我們都不知腦瘤即將奪走他正燦爛的生命……。我與六個弟妹，走過了失親無依的孤寂長路……

「我能因為哭泣放棄尋找春天嗎？」

回憶前塵舊事，胸臆間掀起驚濤駭浪，所有的苦痛來回翻滾……。身為長女與長姊，必須要去承擔超乎年齡的責任。如今心中重擔終於可以放下，只是回味起嘗盡的酸甜苦辣鹹，心中已是百味雜陳，難以言說。

猶記得，父親被診斷出肝癌時，我與母親相擁痛哭，不知往後要如何度日。三個月內，父親從壯碩快速瘦成皮包骨，眼睛凹陷無神又咳血，在一個初冬的下午，父親走了！家中的梁柱垮了，瘦弱的母親頓時成為強人，撐起一家老少九口。人前，她不再落淚，想盡辦法掙錢。人後，不只一次看到母親暗自垂淚的身影。

那時節，我師校二年級，什麼力都使不上。鄰里同情我們的不少，但奚落嘲諷的亦多。幾次因嚥不下旁人的氣焰，幾乎要起衝突了，同住的外婆趕緊一再安慰：「氣什麼，又不會少一塊肉，最要緊是自己要爭氣！」由於外婆的庭訓，年少氣盛的我們才忍下冒到喉頭的氣憤，努力打拼屬於自己的天地。

我們一家住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田野中，牆壁沒錢粉刷，任水泥漿流溢如淚，廚房沒門沒牆可擋風雨。一遇風雨天，外婆自製的小火爐派上用場。但從早煮到晚，家人的肚子都填不飽。家中沒米糧，就買便宜的麵粉當主食，吃到胃酸脹氣，曾孩子氣抗議：「寧可餓死也不吃！」。黃昏上市場，菜蔬便宜了，肉攤上剩下打了折扣的豬頭皮、肥肉，一家子多少有些油水。餵豬的「兵仔菜」一碗五毛錢，辣香好下飯，我們不知吃了多少，哪管得到衛生與否。買鍋巴煮飯，雖扎喉嚨，但可以填飽肚子又便宜，一家子硬是吃了好幾年。

慘的是在父親往生後居然連家中的井水都乾涸了。母親感歎：「連老天爺都要絕我們的路嗎？」只好到遠處挑小溪流的水喝，後來才發現另一頭有條長蛆的死狗載浮載沉……

在電燈已經非常普遍的六十年代，我們仍然靠著煤油燈過日。人窮的時候，親戚幾乎不上門，甚至落井下石。曾經鄰居要我們到菜田撿些淘汰的次貨，都莫名奇妙挨舅婆一頓罵，好像窮人連起碼的尊嚴都沒了。母親因車禍意外罹難後，肇事者完全沒賠償的誠意，剛畢業又不懂法律的我，就得上法院打官司，而熱心的親戚都沒識幾個大字，也難幫上忙。

幾個窮到三餐無以為繼、家徒四壁的孤兒，嘗遍人情冷暖，但我們不敢懈怠，唯有更努力地為自己爭取一片天。「創業維艱」，那些辛苦打拚的歲月，手足可是卯足了勁，幾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皇天總算不負苦心人，弟妹們終於闖出名號，真應了「手足同心，其利斷金」的俗諺。

如今手足們都有小成就，更難得的是和樂相處，總算能稍稍慰藉在天堂的父母。對一路提攜伸出援手的「貴人」，我們不敢或忘，姊弟們互勉要「廣植福田」，對需要援助者絕不吝嗇，以回饋社會來答謝他們的恩情。

回首來時路，師專老師一席話：「年輕時經歷一些苦難，有時候是一種福氣……」，還真有幾分道理在。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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