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驚慌中,一團膠著。
引領張望四周,頭皮發麻,她躊躇遲疑要不要進去,才一坐進椅子,對方身子一挨近,她整個人汗毛豎起,閉起眼睛深呼了一口氣,落荒而逃的念頭不斷竄起,該死的勇氣提不起,世界在眼前就要崩塌,像夜裡的一場夢,噩夢醒不來,酷刑凌遲著她,一點一寸地被宰割,感覺極不舒服。
變大的圓點,往前面逐漸擴大襲來。
有一雙眼睛睜大監視著,如處泡棉環伺般的囚禁室,腳是生了根,她感到無助又絕望。知道自己快哭了,在那圓瞪的大眼即將靠近臉之前,她一慌忙把報紙攤開往前一遮,鉛字體浮浮盪盪飄在半空中,雙手撐起報面發出窸窣的刺耳聲響,引來不少人側目,她幾乎把自己包藏在報紙內,想避人耳目卻更顯得醒目突兀,顧不得這番奇異的行為,早已惹得耳際竊竊私語低低切切,仍埋首在偌大報紙屏障之後,以讓個人的情緒得以鎮靜自持。
滿滿是人,心裡卻覺孤立無援,唯獨在那報紙遮掩的一隅中找到暫緩的安全感,她稍微鬆了口氣。一下子的時間一雙大手突如其來隔空一伸,她心跳劇烈被驚嚇住,難以置信眼前所見的事實,整張報紙瞬間被攔捏揉成一半,紙張沙沙聲作響,狂掃捲進她倉皇的情緒,血色刷地白成一片。
好安靜。明明是動亂。
有一股聲音止不住在內心聲嘶力竭喊叫,那凝視的眼佈滿血絲就在眼前,急切逼近她的臉,漩渦式一片暗黑正面迎來,瘋狂翻攪她幾乎歇斯底里要崩潰,畏懼恐慌的表情比哭還難看,她再也無法冷靜,轉過身用眼神向死黨L求救,L一切早就看在眼裡,按兵不動以避免蠢動引來更大的災難,他見識過後果嚴重,所以不輕易出手。
但這一次,幾秒瞬間L突然抓著她的手往後跑,轟然的跑動聲像沒來由的空襲警報一樣,這一奔,心口兀地猛然被吊懸上來,潛藏的陰霾就地而散,腦中只浮現一個字,逃,能逃多遠就逃多遠,能跑多久就跑多久,這孤注一擲的戰門力,猛爆性來得剛且烈,霧裡看花是迷藏,像謎,瞧得大伙瞠目結舌不明究理,課堂上一陣騷動,一場類似逃命般的劇情,無預示上演。
她只覺得自己正朝向楚浮世界外的框框走,出界,再也不想回頭。一切都無所謂,她不在乎後果。
男孩嘴角略揚的笑看來詭異,不具侵略性,卻帶有螯般的毒刺,遠遠望去,不停想像那刺被螯入的疼痛,她想來不禁汗毛聳起打了寒顫。
隱忍了長期以來被窺視的痛苦,此刻再也不去擔心事實爆發可能造成的風險,這可怖的真相彷彿令她置身在沒有邊界的囚禁室,一舉一動全在他人的視線下展露無遺,整整一個學期,每一次踏進教室,不自覺生起一種毛骨悚然的驚駭感,男孩轉過身盯著她,那目光之露骨令她心底作噁,幾經折磨,她忍不住大聲斥責他。
「你是不是瘋了?轉過去。」
幾乎是用盡最大的氣力和惡毒的字眼罵他,靈魂陷入極度焦慮的不安裡,她也覺得自己變成另一個完全陌生的自己,渾然不識,她已不去計算攤牌後會招來的衝突,窘境逼她主動尋求脫困。
不計一切後果,只想楚河漢界,一刀切開。
「你到底想怎樣?轉過去。」喊罵的聲音震天軋響,她從喉頭喊出來,出自於長久以來恐懼的內在面目。
「你不要生氣。」見她反應激烈,他漲紅了臉詞窮吞吐,語氣討好聲量極小。
這話激怒她,整個情緒都爆發,厭惡對方的姿態如此低,掀起波瀾的是他,不是她,他竟然低聲下氣,彷彿是他忍耐承受這一切。風暴開始,怒火熄不了,更盛更旺,她要一個明白。
「你走開,走開!」她怒急攻心,話聲顫抖高音拔尖。他依然忤著靜悄不動,目光仍然沒有轉移,凝視間的情感揖注太一廂情願,她只感受到荒謬氣結。
嚇阻無效,她火大不已迅速朝門外走去,不明白一場自導自演的愛情鬧劇,明明是他一人的獨角戲,為什麼無端形成她的災難,殃及無辜?苦惱於這可怕的傾慕之情,這令人窒息的荒唐氛圍幾近一個無形的桎梏,讓她每天陷入去或不去的掙扎,同學無從理解她內心深層的不安感,其實像一個黑洞深不見底。
愛情的質地裡,摻雜一點點脅迫,形成她揮之不去的陰霾。
極長的時間裡,他糾纏著她,連週邊的異性友人都不放過。他暗自找上她的友人們,像宣示主權般語帶恫嚇,然後霸道地要對方立下不與她往來的承諾。無法置信這瞞天過海般的詭計,她掙脫不了那雙眼睛裡投射出瘋狂愛戀的陰影,說不出的惶惶然壓在心上沈甸甸。
她沒有一絲被追求的快樂,只剩下懼怕和煎熬。
某一次,她放學走路回家,餘光掃見有奇怪的人影亦步亦趨,潛意識的警覺性令她不知不覺停下腳步,轉過身時,眼前景象所見令她腦門劇烈轟隆一響,他跟蹤她,像龐大的魅影般如影隨形不吭一聲,但就是瀰漫了危險的侵略感,讓她如坐針顫。
隔著不到五公尺的距離,場面對峙十分安靜,她整個人都慌了,歇斯底里揮動雙手跺著腳。是瘋了,是瘋了,她話聲哽咽無法自持,腳一軟蹲下來忍不住哭了。
「我拜託你…拜託你,離我遠一點…」
其實不記得自己在路邊哭了多久,空氣中凝結的時間一分一秒對她都是煎熬,課堂中糾結的無助感又回來了,誰都幫不了她,她猛力扯著垂下的長髮,痛感很真實,她躲不了避不了逃不了。
天色漸漸暗了。朦朧視線裡抬起頭,眼前已空無一人,這偶然的意外驚嚇了她,太多複雜情緒片刻湧上來,她驚魂未定,全身一陣麻緩緩竄上來。
那次駭人的記憶像深層的夢魘,屢屢令她半夜驚醒,睜眼直到天亮才模糊睡去。
他根本是惡魔是撒旦,佈了天羅地網困住她,凌虐她的腦、凌遲她的靈魂,他完全無視於她叫罵的狠話,仍一逕注視她,來自地獄般的溫柔如同瘋狂的酷刑,讓人忍無可忍。
這一刻,她完全不假思索,緊握著L的手衝出教室,往那裡去已不重要了,只要離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