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12 13:11:00δ(t)→1

1090112【新詩教學作品集4】〈序文:這十七個種子,未來或許是一片森林〉

 有一天,我的孩子跟我說:「媽媽,小海豚哭了。」

 

一開始,我摸不着頭緒,但我的職業病,使我不知覺地想到:「第一,她才2歲多,這詩一般的句子,去哪學的?第二,我們家哪來的海豚?」

 

接著,我看見她手裡捏著一個小玩意兒,那是姪女送給孩子的,是一隻海豚,在黑暗中會發出螢光的小飾品。我盯著眼前的「這隻海豚」,想了解「牠哪有哭」?

 

我才發現,「這隻海豚」的尾巴也不知何時被摔碎了一個角。我問孩子:「小海豚的尾巴斷掉了,所以牠在哭嗎?」孩子說:「是。」當下,我把孩子擁入懷中,我想,這是她生命中的第一首詩,等她長大,我會告訴她。

 

也許,孩子,本來就是天生的詩人。「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這是上天送給孩子一份很可貴的禮物。而這種能力,只有少數人在長大之後,還保留著;長大之後還會寫詩的人,只有少數人在寫;少數在寫詩的大人當中,教人寫詩的,又更寥寥可數了。

 

過去,我曾是一個寫詩的人。現在,我更樂於當一個教孩子寫詩的人。教孩子寫詩,是因為,我看見孩子有這個能力,孩子可以寫得很好。很可惜地,大多數的孩子,並不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也不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但是我想,現在有些孩子相信了。

 

我和8B的孩子,在第一次的新詩主題中,便有了火花。這全都仰賴孩子們願意與我一起合作。在教學的過程中,我讓全班參與創作,第一次的引導,孩子們寫了〈被火車輾破的花瓣〉:

 

她的膚色是紫色的

為了找到他

別人笑她

是個傻子

他們說

愛情  是廉價的東西

因為  他的心是鐵片做的

她長了許多皺紋

直到

思念  都發霉了

 

這首詩,創作於108年9月19日星期四下午的課堂上。那天下課之後,大多的老師都去開會了,我留在辦公室謄寫這首我和孩子們在黑板上的即席創作。背後傳來兩位老師的閒聊。「最近八年級好像很喜歡玩狼人殺厚。」「對啊,下課在玩,都上課了還停不下來,玩不膩耶……」我無意偷聽兩位老師的談話,但,這給我一個靈感,我決定帶孩子再走一次集體創作的過程,再放手給孩子自行創作。第二次的引導,孩子們寫了〈未完成的遊戲〉:

 

法官說:

「天黑,請閉眼。」

嗚……嗚……

平民、女巫、預言家、狼人

緊閉  雙眼

 

法官說:

「狼人,請睜眼。」

「狼人,請殺人。」

「女巫,妳要救他嗎?」

「妳要使用毒藥嗎?」

 

法官說:

「天亮,請閉眼。」

「啊!講錯了!」

 

「白癡喔。」

 

這首詩,創作於108年9月26日星期四下午的課堂上。這一次的引導,對我而言特別困難,因為我沒玩過「狼人殺」,雖然我看過孩子們在玩。下課之後,我留在辦公室,我感覺這首詩,孩子們好像沒有寫完。於是,我衝進教室,當時班導孝珍老師在班上,全班都靜默著,當我敲門時,導師和孩子們全都看著我。我說:「我可以耽誤兩分鐘嗎?我想到後面的詩了。」還好黑板還沒擦,我在「白癡喔」後面加上:

等到畢業典禮來到那天

我彷彿聽到

法官說:

「遊戲結束。」

 

之後我一直在想,後面加的這一段是不是「畫蛇添足」,明明是「未完成的遊戲」,我硬是添上了「完成式」。

 

詩,最有意思的是,它可以呈現生活中很多事情的樣貌,可能純粹是一種生活紀錄,但是大多時候,作者意圖在詩句當中,鑲嵌對生活事件的想法。

 

「狼人殺」這個遊戲必須盡力隱藏原先設定好的角色。因此,玩家總是千方百計隱藏自己的角色。但這個隱藏的前提是,每個人都被設定了一個角色,遊戲還沒有完成之前,誰都不知道誰是誰,除非遊戲結束。如果遊戲一直沒有結束,我們就不會知道對方是哪一個角色。

 

這首「狼人殺」的詩,想表達的大概是,我們永遠不會知道誰是誰,我們永遠會猜錯,除非遊戲結束。或許,生命就像是一場遊戲,是一場未完成的遊戲。在詩中,我設定了畢業典禮作為完成式。但,孩子終究會知道,畢業典禮未必是完成式。

 

原來,完成一場遊戲,不是最重要的,就像是未完成一首詩,也沒有關係。我大費周章地將〈未完成的遊戲〉這首詩加以「完成」,大概也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我們曾在一起共度的時光,在那樣的時光中,我們都是玩家,我們都閉上了眼睛。

 

用眼睛,叫做「看」;用心,叫做「觀」。在這個塵世中,我們就像是閉上了眼睛,看不透很多事。而詩,是心的語言,「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所以,不管孩子們寫了什麼,我看見的不是分數,是孩子有溫度、有表情的語言。對我而言,那是最珍貴的。在這本孩子們的詩集中,充分體現了「興、觀、群、怨」。

 

所謂「興」,是引發思緒。像是葳葳的作品〈閱讀〉。在詩中,其中她寫道:「閱讀/讓我進入另一個/不一樣/的世界/當書中的某一角色生氣時/我也不自覺的生起氣來/當書中的某一角色開心時/我也突然覺得開心。」她又寫道:「在書中的世界中/是多麼的危險/也是多麼的安全。」讀到這兒,我不禁拍案叫絕。原來,穿梭在人群中,背著大提琴的混血女孩,內心當中竟是如此豐富。我沒見過葳葳拉琴,但我想,那琴聲,應該像她的內心一樣,很動人吧!

 

所謂「觀」,和「興」有異曲同工之妙,是感發意志。像是宣邑的作品〈幻夢〉。這首詩不長,講的是一場夢。詩是這樣寫的:「一場夢/鮮明、生動/訴說著/無盡的夢想與希望/使我/不願/離開」。我讀著讀著,覺得這比較像是訴說著一種迷惑的心情,在迷惑當中,有一種理想,有一種堅持,是不願放下的,但又有一種現實,是必須去面對的。在這首詩中,像是在表達,夢中可以有自己的理想與堅持,而不願意醒來回到現實當中。這不像是八年級孩子寫的詩啊!如此成熟,宛如孔老夫子周遊列國的心情。

 

所謂「群」,那就是表現在人群之中的樣態了。像是逸恩的作品〈在閉眼那瞬間〉。我想這是在寫狼人殺的遊戲,裡面有一段:「不過我在想/要不要出來擋/不過很可惜/我就是狼王。」雖然是新詩,卻符合近體詩「第一句可押不可押,二四句押韻,第三句不可押」的格律,詩中的內容,只用簡單幾句,就能將班上玩遊戲的畫面呈現出來,鮮明而活潑。

 

所謂「怨」,是表達對現實的不滿。像是翊萱的作品〈無言的中午……〉。詩中寫道:「一隻戴著眼鏡的大媽說/快去打掃/發愣呢/我心想/哪來的黃衣大嬸?」又寫道:「大媽大叫/快趴下/記你喔!」在我心中,翊萱是位才女,敢愛敢恨,但是在作品交出之後,她又要求想要重新繳交新的作品,但是新的作品還沒寫出來,我只好刊登這篇舊作了。作為文學作品而言,這首詩完全是「怨刺」之作,孩子透過寫詩,表達自己的心情。在我看來,這樣的詩是好詩。據說,孔子將《詩經》三千首刪到三百首,但仍留下許多「怨刺」之作,我只有僅僅十多首,又怎能「刪詩」呢?

 

還有好多作品,我認為這些作品都是種子,或許,現在見不到樹,但是,這十七個種子,未來,或許是一片森林。

 

張雅評

寫於109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