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2-24 17:54:24品瑜

礎潤而雨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著,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人人知之。
-蘇洵.辨姦論

  少,月暈而風,礎潤而雨,究竟愛你一段是那徵兆的礎與月?或者是不過風雨一場的轉瞬呢?

  年前,我為日本來的親友導覽赤崁樓,突然講起了這句:「月暈而風,礎潤而雨」。

  「安在柱子下方的圓形磐石叫做礎石,古代中國人若摸著礎石有微微濕潤,就知道雨恐怕要下了,這是氣象衛星發明以前的生活智慧,拿生活周遭可見的事物,來預知自然的變化。」

  經我這麼一解釋,眾人對於這古蹟的建築特色,以及古人生活隱喻的延伸,自然多了一番讚佩。

  說來好笑,我是對於古蹟建築沒有深入研究的人,卻只是因為念了些古文,胸前不過點墨,卻也成就了日本友人的另一番文化了解。

  學建築的弟弟站在一旁,看見眾人對我大方讚賞,都認不住嘲笑我一句:「你還真行,竟搶了我的飯碗,還把古文典故都給搬出來了!被你這麼一解釋,這建築學還挺生活化的呢!」

  我笑了,覺得這一切的巧合,不過起於我的一念。

  少,那一念我想到了你,穿著刷白牛仔褲的你,一件純白色的T恤,與孩子的笑意盈盈,以及那幾聲乾笑之後,再失焦於遠方的憂傷眼睛。

  那年我離台去北國念書的前一天,你開著車來找我,我將手邊還未整理的行李放下,帶你離開那些不友善的眼光,讓你開著車與我在七月酷熱的古都悠轉,我們來到了赤崁樓,由於其舊名是普羅民遮城(Provintia荷語:永恆之意),我笑說這赤陽烈日的,我們總得找個地方遮蔽一下。

  然而,遮蔽可以永恆嗎?

  有什麼可遮?又有何可蔽呢?

  說不出的情感,是毋須遮蔽的,因為那只是心裡的鬼影幢幢,如此而已。

  我的弦外之音是永恆,那是你永遠不會懂的印記,那時我只是這樣想著,如果世界就寂滅在那一刻,我就能順遂了千年的等。

  遮蔽?永恆?

  反諷的,我在只能違逆裡,以思念獨行。

  少,我們難得地合拍了幾張照,而那正是在赤崁樓的石柱礎石旁,我們分立而站,若有所思。

  照片的我們看起來真的很年輕稚氣,只是,那眼裡的失焦,彷彿我們自千年走來的茫然,卻不知該往何處繼續前行。

  那天,你耍賴地非得要我把整捲底片照完,沖出照片之後讓你看看。你一個蠻勁地胡鬧,還要加洗讓你留存一份,我們都拖到了深夜十一點,離我遠行也不過六小時而已。

  那幾張照片,我帶著飛向美國,以及楓紅的北國,總在夜深裡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是再也回不過去的曾經。

  只是,那曾經也只是說不出口的秘密。

  少,「事有必至,理有固然」,這句話說得鐵實堅硬,若要能懂,也挺像吞著銅環鐵丸般的困難。

  這世間所謂的事理,真要理所當然的明瞭,可能都已是回首燈火了。

  萬般之後,才算清楚,這世間究竟不是執持著一條理路思緒,才能通往本然,乃至實相解脫的,有時得踉蹌的一個惘然,恍惚的一記旋身,這才驚訝瞥見,原來那本來的樣貌,就是這樣!

  而之前,是晦暗不明地跌撞摸索,斑斑泣血,哀鳴。

  少,「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著」,然而閻浮人世如何能靜?大抵都要錯過、失去後的寂然,在不得不的冷清裡,我們才能自亢奮執取裡靜下來,思維著那錯落的一切,去理出頭緒來。

  那一點點的觀微知著,都是保留給淌過混水的人,在孑然一身的濕冷裡,透著那份心裡的明白,與對人世的冷眼。

  中年的我,是過了水的顫抖,至於明白,也是慢慢在歲月裡老去的福分吧!

  過去,我總執拗地以為,愛你一段的我到最後倉皇而逃,這樣的出乖露醜,大概就是一種現形吧!也是將過去暗戀的偷偷摸摸給攤開來,風雨交疊,狼狽一身。

  而今,我毋寧是願意將線性的時間給揉捻,那愛你一段變成了我開闊的原點,以此為始,以是為實,我在看似痛苦的回憶裡重整,試著在穿越風雨之後追尋意義,我相信,那一段暗戀確實有淚的濕潤,也有月暈朦朧的無明企盼,但是,它終究要暗示著一份也無風雨也無晴的開闊。

  少,我們都行過了中年,一無所失,也全然無獲的我們,也都靜默了,或許看見實相,就成為我們生命裡最大的祝福。

  望著赤崁樓的石礎,我念起了你,而這一念呀,也算過帆千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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