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帖信傳奇之《置換》16
「偉大的嘓丫得,我的孫子戈答病了,請您救救他吧!」
一個黥面的阿美族老婦人,帶著一個十來歲的小男生來到她面前。
「親愛的阿蘭娜,把戈答帶過來,讓我看看她。」
說話的是個中年婦人,穿著一襲長袍,戴著一條長長的山豬牙編練,那是頭目為了答謝她救命的大恩,特別賜給她的禮物。她就是部落裡人人敬重的嘓丫得女巫。
她用手掌輕輕地按在戈答頭上,然後對阿蘭娜說:「邪魔入侵了他的身體。把上衣脫下來,我來幫他。」
阿蘭娜即刻把戈答的上衣解下,嘓丫得用雙掌在他的身上撫摸,戈答的皮膚就漸漸發紅…最後她把手掌停在他的胸膛。凝神運氣之後,只見戈答額上冒出了汗珠。
「好了,不礙事了!回家多喝開水。邪魔己經被我驅走。」嘓丫得說。
「真是太謝謝您了,這是我帶來的山豬肉,請收下。」
嘓丫得把芋葉包紮的山豬肉收下,對戈答說:「以後別貪玩,尤其不可以一個人跑去玩水!」
阿蘭娜遂帶著孫子告辭。
不旋踵,頭目的女兒帶著一個年輕人過來。
「你是…?」
「我叫吳…建成,妳是張遼?」許炳南說。
嘓丫得驚立而起:「你這個平地人,來這裡做啥?我不認識你說的人,你認錯了!」
「不會錯的!是劉好告訴我的,我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裡。」
吳建成話還未說完,又有人進了屋裡…來人正是趙崇、歐恩、吉諾及里夫。
嘓丫得一見他們一票人進來,立即轉身要走,里夫卻已早一步阻住她的去路。
「張遼,十多年了,別來無恙吧?」趙崇說。
許炳南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你們來做什麼?仗勢欺人嗎?」嘓丫得斥問。
「您…您別誤會,我和他們不是一道的…我是…」
許炳南話未說完,「小夥子,這裡沒你的事,你出去吧!我們還有事得『處理』一下!」里夫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對許炳南說。
「什麼話!是我先找到她的,有事也要等我先和她談過再說!」
許炳南厚直的性情,根本不畏對方勢眾,反而一步跨到了嘓丫得的前面,用身體將她擋住。
里夫見狀,上前一手扭住了許炳南,許炳南極力反抗,和他產生肢體衝突。就在這時,嘓丫得趁混亂之際從後門開溜。
趙崇等人來不及攔她,隨即追了上去,只留下吉諾在屋內。
「里夫叔叔,別打了,他是自己人。」吉諾說。
「什麼?自己人?豈有此理!」里夫懷疑道。
「不信你問問他。」
「誰跟你們同夥了?你們這群惡徒!」許炳南仍氣喘噓噓地反駁道。
「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里夫問道。
「你又是誰?這裡是台灣,是…法治的國家!難道你不知道?光天化日之下強擄人,我倒還沒問你呢!」
「你…」
里夫又動了氣,正要動手,趙崇和歐恩從後門走了回來。
「讓她給跑了,都是這小子攪和!」歐恩道。
「小子,我今天不給你點教訓,你真不知天高地厚!」
里夫聽了許炳南的話更有氣,上前一把抓住許炳南的衣襟。
「慢著!」
趙崇喝止里夫:「別節外生枝。」
里夫才又把手鬆開。
「哼!你們這幾個外國人,敢來我們的地方撒野?」
趙崇對許炳南的話聽若罔聞,走過來對他說:「年輕人,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找她有事,沒想到你一鬧,又被她跑掉了。」
「誰鬧了?事情總有個先來後到,你們這般兇神惡煞的模樣,任誰都會被嚇跑!別賴在我頭上。」
趙崇平心靜氣地說:「看來你不是本地人,你來這裡做什麼?」
「這倒好笑,我還想問你呢?」
趙崇和歐恩互看了一眼,里夫問吉諾:「你剛剛說什麼?他是自己人?根本是來瞎鬧的…」
「自己人?」歐恩看了里夫一眼:「他真的這麼說?」
趙崇若有所思,問許炳南:「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是誰要你來的?」
許炳南不理睬。
「是不是吳祥慶的手下?」趙崇忽然說。
許炳南嚇了一跳:「你怎麼認識吳祥慶?」
「我曾經委託他幫我查這個女人,你是他派來的吧?」
許炳南臉色一陣翻紅,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叫吳建成…吳祥慶是…是家父。」
趙崇等一行人聽了,都絕倒!
沒想到搞了半天,壞事的卻是自己人。
此時在一旁原本安靜的小男孩吉諾忽然開口。
「他說謊!」吉諾指著許炳南的鼻子說。
許炳南有些心虛,但他實在不懂這個金髮男孩憑什麼說他說謊。
不過這個問題倒不難解決:趙崇馬上打了一通電話給吳祥慶,證實了他的身份無誤。
趙崇實在不能相信,吉諾這次竟然做了「錯誤」的判斷。
歐恩並不這麼想,他絕對相信吉諾不會出錯,他的感應能力已經經過無數次試驗,從十歲起從來不曾出錯。可以說吉諾是歐恩「極一樣品室」裡的一張王牌,也是他多年來辛苦取得的一點成果。
但這次連歐恩也無法解釋這件事。總之,歐恩對吉諾有著絕對的信心。
「小子,真有你的,我就知道你父親有這能耐,這麼快就找到了張遼。」趙崇打圓場說。
「你們還不是自己找來了!現在看來,也用不著我幫忙了。如果沒事,我要回去向家父覆命。」許炳南藉口想離開說。
「博士,讓張遼給跑了,現在怎麼辦?」里夫插嘴問。
「她逃不了的!我們有吉諾,你看這次吉諾不是帶我們找到她了?」歐恩說。
「看來也沒別的辦法了。歐恩,你該好好的和吉諾聊聊,我覺得他好像不太牢靠?」
「沒有的事!博士,不過我會和他好好溝通的。這其中一定哪裡出了錯…」
「他在說謊!我感覺得到…當他說他叫吳建成的時候…」吉諾堅持著。
「算了,吉諾。那並不重要。」趙崇並不想在這點上浪費時間。
許炳南嘴裡說要回台北去覆命,其實他對事情的玄疑正感到興趣濃厚著呢:從劉好口中聽到的四手怪物;這個叫張遼女人的反應;這些外來者和這名叫吉諾的小男孩…在在都是值得發掘的奇人奇事。
許炳南很想知道他們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麼秘密?也許,藉著這樣的訪查行動反能讓他忘卻身體被「置換」的痛苦…
許炳南決定查個水落石出。
他告別趙崇等人之後並未立即返回台北,只是打了通電話向吳祥慶報告事情發生的經過。
然後他又趕回羅東找劉好,試圖從她口中探詢更多有關張遼的事情。
但是他並未料到──得來全不費工夫!趙崇一行人所追蹤的張遼,竟然就在羅東被他輕易找到,他在劉好門前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是來向您告別的,嬤嬤。」
張遼在劉好的住處門口,與劉好面對面。
「我知道您一直不諒解我,可是您畢竟對我有恩,現在,三星山我再也無法居留了。在離開以前,有些話我一定要向您說。」
劉好起先有些不安,但並不詫異。
早先許炳南來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事一定沒有完了…。但她卻沒料到張遼會這麼快來找她。
現在她反倒覺得有些歉疚…。
張遼繼續說:「當我來到羅東的時候,舉目無親。若不是妳好心幫忙我,我也不可能有這麼久的安定日子好過…事情總會有個了結,現在時候到了,我不得不離開這裡,我知道您一直認為我替您帶來了厄運,不論如何,我對您只有感激,絕無怨憎。」
「別再說了!」
劉好終於忍不住:「是我洩露了妳的住處給那小伙子的,早知道會給妳帶來麻煩,我就不會告訴他的…」
「別在意!」張遼說:「我絕非責怪您,我逃避得也夠久了!現在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
「那小伙子要傷害妳嗎?妳為何怕他?我看他蠻正直的?」劉好問。
「不是他,是另一群人,他們遠從美國來找我。我可憐的孩子就是他們造成的!」張遼臉上被陰霾籠罩。
「另一群人?妳的孩子?我不太懂。」
「您不會懂的,多年前我就是為了逃避他們,才會來到這小城鎮落腳。現在,恐怕再也逃不了了。」
「怎麼會?妳可以離開啊?這一回我不會再多嘴了。不然,妳根本不必告訴我到了哪裡…。」
「沒有用的!他們帶了一個很厲害的孩子。我感覺得到,不論我逃到哪裡,都會被他找出來。我不想再過這種驚慌的日子了。」張遼說。
「對了,妳先生呢?妳可以去找他啊?」
劉好忽想起了還有一個「葉力」。
「我們分開就是為了不讓人容易找到。分居多年,他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去打擾,那會給他惹麻煩的!…有一個祕密我從未向人提起過,就連那些美國來的人也不知道。當初我們一起從大陸逃難到美國,他一路照顧著我。其實,他並不是我的丈夫。他為我做的一切,己經仁至義盡了。」
劉好倒不意外。她想,難怪那時葉力送她來生產後,就獨自離開了。天下哪有這麼不負責任的丈夫?原來他根本不是孩子的爹。
「我知道他在哪裡!其實,後來他曾私下與我聯絡過,得知你的近況之後,他要我不必告訴妳。他並不是一點都不關心妳們母子的。」劉好透露了真相。
「真的?」
張遼臉上閃現了一絲喜悅,隨即又黯淡了下來:「我不該再拖他下水的…」心中有無限猶疑。
「妳一個女人,怎麼對付得了那些人?我想妳還是去投靠他吧!他現在可不是泛泛之輩了,壽豐鄉的人沒有人不知道他道行高深,他一定有辦法可以幫你的。六合居士可不是簡單的人物…」
許炳南這時走了上來,張遼一看非常驚詫。
「別緊張!」許炳南說:「我不是來抓妳的。」
劉好臉上露出了怒容,顯然對許炳南有了成見。
「我和那批人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只是想幫忙。」
劉好和張遼面面相覷,都感到十分意外。
□ □ □ □ □
閻羅感到十分意外,多年不見,六合居士竟然會遠從花蓮來拜訪他?
雖然他們的師徒關係只維持了半年,可是在靈修方面,閻羅得益自他的頗多。閻羅知道,師父可不是隨意下山的,這一趟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閻羅以師徒之禮相待,將耶律楚迎了上座之後說:「師父此次駕臨,有何吩咐?」
「既入紅塵,入境隨俗。你我皆是俗人,不必這麼客氣。叫我葉力就成了!」六合居士說。
「葉力?」
「那是我的本名,改名耶律楚是為避世的便宜。我知道你在下山之後多所精進,又遠赴各地習練了許多法門,現在的功力肯定在我之上,就別稱我師父了。」葉力說。
「怎可如此,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弟子蒙您教誨,豈敢僭越?」閻羅恭謹地回答。
「這趟前來,是為了了卻一段塵緣,需要你的幫助,不知道你能否行行方便?」
「師父有事儘管交代。」
「其實,我是從大陸經由美國入境的。當時我並沒有什麼修行,只是一個具備特異功能的人士。」葉力侃侃道來,似乎有一個頗長的故事。
閻羅只是靜靜聽著。
「和我一道來台的,是一個叫做張遼的氣功師,我們是為了逃避一個邪惡的科學實驗,所以逃到台灣來的。」
「邪惡的科學實驗?」
「是的,那是有關改造人體的實驗,張遼的身體被植入了受精卵。她不願成為實驗的母體,所以,我便幫助她一起逃出了美國。」
葉力兩眼望天,彷彿在閱讀著一段陳年往事。
「來到台灣以後,張遼決定把胎兒生下來,但她不知道詳細的實驗內容,只知道胎兒可能不正常,所以就在東部找了一個接生婆幫她生產。」
「那麼,一切都還好吧?」
「不好!張遼果然產下了一個怪胎,使得她的人生付出了代價,她為了不讓她的孩子受到歧視,所以帶著孩了躲入了深山…。」
「怪胎?是什麼樣的怪胎?」閻羅好奇問。
「我並沒有親眼看見,她生產之時我已獨自入山修行了。後來聽產婆說,是一個四隻手臂的胎兒。」
閻羅震撼莫名!心想:會不會…?
「之後我就不聞世事,過著修煉的生活。一直到多年後,你慕名前來,拜在我門下。」
閻羅很想把有關四手怪物的事情告訴六合居士。不過,六合尚未結束他的敘述,只好又靜心聽下去。
「你下山之後,有一對年輕男女來找我,求我為他們尋找一個山難迷失者。當時我已具備感應的能力。我即發現,他們要找的人──不,應該說那女的要找的男友,就在她身邊。」
「怎麼有這樣的怪事?既然就在她身邊難道她瞎了眼看不見?」
「其實,她要找的是他的身體,和她一起來的男人在意識上就是她的男友,身體卻換了別人!」
閻羅聽了,陷入思考。
「您是說靈魂被置換了?」
「可以這麼說,但是奇怪的是,我竟感應不到這個身體的原來主人?照道理講,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我能感應得到才是。所以,我以為這是一件借屍還魂的事件。」
「您是說,這個女人的男友借了別人的屍體回陽?」
「沒錯,當時我是這麼認為。但是,奇怪的是,佔據這個身體的,顯然不是一條『陰魂』而是『活靈』」。
「怎麼說?」
「『氣』不同!他呼的是陽氣,完全沒有異樣。調查的事我並不在行。所以,我給了她們你的地址,希望你幫得上忙。」
「我想起來了!那時一個姓沈的女子帶她的男友來找我,我正好準備出國到尼泊爾去修行,所以沒辦法幫她們,原來就是這麼回事?現在她們不知道怎樣了?」
「我就是為這件事而來。」葉力說。
閻羅實在不明白,六合居士這句話的意義。
「現在,我已感應到了他的存在。」
「現在?您是說…」
「那個身體真正的主人,存在於另一個身體裡面。」葉力解釋說。
「這…這太離奇了!一個失蹤五年的靈魂?師父,容我冒犯,您會不會搞錯了?」
葉力很嚴肅地看著閻羅:「你看我的態度像是兒戲?」
閻羅回頭想想:六合居士一向以通靈著稱,早在他上山拜師之前就已耳聞,這些年來閉關深山,功力又不知精進了多少?這回鄭重下山來找他,鐵定有了十足的把握…
「那麼,我能幫上什麼忙呢?」閻羅問。
「我不在紅塵已多年,你幫忙把這個人找出來,助他回到原來的『自己』。」
閻羅略為考慮了一下:「這太難了些,就憑您這席話,靠我的靈覺?我甚至連他的身體都沒見過!」
「這個人叫做吳建成,在他的身體內的是許炳南,她的女友叫做沈晏如。這是她當初留下的聯絡電話。」葉力交給閻羅一張發黃的紙箋。
閻羅內心非常感動,像六合居士這樣慈悲為懷的人實在少見,五年前未完成的助人之事,五年後還耿耿於懷,熱心助人…他怎能拒絕。
「好吧!師父,我一定盡力!現在,讓我來告訴您,有關『四手怪物』的事…。」閻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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