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醒來

貞廷醒過來的時候，耳邊還有小聲地敲門聲，以及弱弱的呼喊「貞廷，貞廷，你醒著嗎？」是媽媽的聲音。已經很多年沒聽見媽媽的聲音，從媽媽手上拿到公司的繼承權，到媽媽離世，這段期間大大的修復她們母女倆的關係。而現在...？

貞廷走向門口，留意到門邊衣架上嶄新的制服，南中的經典水手服，她穿了很多年，還是很喜歡那水滴藍的色調，像眼淚，像藍眼珠瞳孔，她的他鄉。

「貞廷...」門打開的瞬間，她看見媽媽，年經，挽著頭髮，端莊的長裙套裝，修圓的腳趾甲，赤赤的踩在日式建築的木質地板，陽光從窗戶透進來，室內的燈都點著，柔軟的暖黃，沒有燈罩，簡簡單單的乾淨俐落的家，是有媽媽的家的味道。

貞廷給這個小女人一個溫暖的微笑。媽媽一愣，問「有吵到妳嗎？我古箏的弦斷了，換好了卻找不到調音器，妳可以幫我聽一聽音階...？」聲音在貞廷溫暖的微笑中嘎然停止。貞廷點點頭，說聲好，邁步往琴房走。

這個家就她和媽媽兩個女人，琴房比客廳大，一邊是鋼琴，另一邊是古箏。為了她從北部回來，特地挪出鋼琴的空間給她。貞廷一邊調音一邊走神，其實她也有一段時間沒彈琴了。每每錄音都有阿炫先幫忙做好配樂，不用鋼琴伴奏後，摸得就少了許多，當然，這也是秦醫生不想她病中太累...

怎麼突然回到這個家中，也許是夢，也許是她又昏迷，貞廷不知道，但是，無論是現實還是夢境，她會好好地度過每一天，一如往常，「如果現實與夢境同樣形塑我的每一天，如果我沒有忘掉的可能，那就好好地把日子過好。..貞廷93.7.   」貞廷看了一眼日曆，28日，明天是新生始業輔導。她垂下眼眸，把日期填上。她總是會不自主地看向細節，再也不忘。她寫的，和多年前一模一樣，同一支筆，同樣頁面、位置、內容，分毫不差。

門口傳來轟炸的聲音，是小弟回來了，脫鞋子摔背包丟籃球，聲音從木造結構傳到房間，還有幾分精彩。容姨已經從廚房走出來，一邊撿一邊整理，嘴裡叨叨念著「餓不餓，要不要喝杯牛奶，還是想吃水果？」沒有人回應容姨的詢問，腳步聲咚咚咚的向裡邊的房間走來。聲音停在門口，一陣難聽的鴨嗓「貞廷，我買了紅豆餅，妳出來吃。」一陣靜默後，腳步聲轉向，朝著外面，走了。「容姨，有沒有水，我的喉嚨好乾。」貞廷想笑，這個最疼她的小弟，真是在乎自己的聲音。

晚間，車子開進庭院的聲音，車輪輾過細碎石子的聲音傳進來，開車門，關車門，車子走遠的聲音，門開了，爸爸回來了。媽媽終於從琴房開一條門縫，漫不經心地問了句「都還好嗎？」，爸爸一邊解領帶，脫西裝外套，一邊點點頭，說「我帶小佐跟郭主任打好招呼了，宿舍裡的室友都是特挑過的，寢室樓長自己去掃，我看還算乾淨，東西鋪好也點過了，小佐看同學們都住下來，他說也跟著住，這樣明天不用一早趕公車。容姨準備得很洽當。容姨下班了嗎？」媽媽還沒回應，鴨嗓聲音響起「容姨回去了。」

很多年以後，我知道容姨其實沒有老公小孩，沒有「家」可以回去，爸爸給容姨在家附近買了一棟小屋，她就這樣住到，也做到老死。所謂的下班，容姨也不喜歡待在家裡，她會去市場逛逛，收攤的黃昏市場，一四六的夜市，百貨公司，商店街，準備我們一家大小的物品用品，分門別類地整理好，隔天帶來。

媽媽從琴房走出來，聽爸爸叨叨細細碎碎的說著今天送大弟去學校的過程，安靜而溫婉的陪伴在左右；小弟又來門口一趟，叫我出來吃飯。夜，從昏黃的燈光裡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