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山水清暉

離開鳶喙之後，我們往稍來山縱走。淡淡的白煙輕輕在四周漫散，冰沁沁地透入臉頰、透入指尖，我感受著呼吸，感受著每一次鼻息的吞與吐，彷彿葉脈間散逸出來的微小分子、土壤間透露出的原始信息，都進入了我的身體，周流遍佈。不久前危崖攀援的驚心動魄，好像也成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遠樹幽渺、近樹蒼勁，這次我不再留在車中「霧裡看樹」，終於能走在樹的腳邊，欣賞他們俊拔的身影。每一棵樹，都凝斂著嶔崎的骨氣。有的樹甚是清瘦，在薄霧裡顯得格外飄逸；有的樹精神钁鑠，濃霧中仍不掩其泱泱氣度。我真是為他們深深著迷了。每一枝幹的轉折都如此剛健、每一梢杪的披灑都如此舒徐，隨著步伐的行進與迴旋，隨著霧色淡濃轉換，我真好像走在一幅氣韻生動的書法長軸裡，一頓一挫間，都被天地間飽滿的藝術張力所深深撼動。

繼續走著，繼續走著，迢迢遞遞、川渚逕復……不常登山的我已開始感到十分吃力，隨著體力漸漸流失，我也感到一切知性的思辨能力都模糊、交融了起來……可是，感受到了嗎？那山水清暉。

原來，那山林中所含蘊極具靈性的暉光，會隨著晨昏的遞嬗幻化出不同的面貌──黃昏的豐豔、清晨的簡約、朝雨夕露盡情點染空濛的山色、月色和星輝在夜裡四處湧流……我遇見了在林間跳動的白耳畫眉，遇見了樹梢玩耍的白肚皮飛鼠，遇見了親切的紅檜木，遇見了攀在朽木上如細小米粒的金黃色蕈菇，遇見石上淺淺冒芽的微小葉卷……走在林道上，想著、呼吸著、看著、聽著、感受著、讚歎著這山林裡無窮無盡的美，感受這荒野才有的原始生命力，我想，此行我已感到心滿意足了……

六  藍腹鷴

    然後，在累得精疲力盡的旅程終點，我遇見了藍腹鷴。

一步一踱，藍腹鷴偶爾低下頭來想一想，啄一啄，紅和白在牠寶藍色的翎羽上輕輕跳躍，像是來赴一場與我心照不宣的約。我睜大眼睛瞧著牠，心裡默默想著：「你知道嗎？就為了見到你的這一刻，我可是翻過了陡峭得不可思議的山岩呢！」忽然想起不久前在報紙上看到的新聞：一位國際知名的鳥類學家，愛甚了藍腹鷴，千里迢迢地來到了臺灣，只為了看一眼這隻寶藍色的大鳥，終於完成了他的「圓夢」壯舉！「而我是何其有幸，生長在這個有你居住的島嶼！」我與友人目送著藍腹鷴緩緩走進森林深處，那鮮潔白的尾羽，一顫一顫地，從我的心上拂了過去。我十分不捨，只能偷偷祈禱，無論多久之後，我們都還要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