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晚晴

就像許多委婉的故事喜歡預留伏筆，登山的旅程總是開始於蜿蜒山路。

那時正是十分炎熱的五月時節，我應了友人之邀來到了大雪山，事前也沒問清楚行程（當時自覺有種「乘興而來」的瀟灑）便搭著友人的車子一路盤桓上山。隨著海拔漸高，車窗外所見的林木也從闊葉林慢慢變成了端凝內斂的高山針葉林。我趴在車窗邊看著這些高聳無比、我卻叫不出名字的樹木，總覺得他們像是一個個武學名家，姿態凝煉，陣式壯闊，舉手抬足間都蘊蓄著豐沛的力量，而我們小小的車子在這陣法中不住穿梭，穩定的節奏像是上山前謙卑的禮敬。

到達目的地時已是黃昏。黃昏的大雪山、雨後的大雪山！處處透著清靈可愛。放眼看去，葉梢林表無不懸掛著細緻而晶瑩的雨露，在黃昏飽和的色調下閃現著微光──這便是詩人所說的「晚晴」了罷！晚晴，原是天地間極美極難得的時刻，正是雨過天青、剛好夕陽西下，水氣蒸潤、黃暈漫染，「雲霞收夕霏」。此時鳥兒也唱起了歌（想像他們抖落羽翼上的小雨滴飛上枝頭的樣子呀！）歌聲梳過了林子、葉子、草上、雲間，歌詠著這嫵媚多情的天地。我喜歡冠羽畫眉用嬌俏的嗓音唱著「To meet you～To meet you～」，也愛極了深山鶯一路拔尖的唱腔，她擅長在歌聲最峭拔之處斗然跌下、宕開成低回的顫音。然而我是無法閉上眼睛仔細聆聽的，生怕只要一眨眼，便錯過了一切。我們佇足，我們行走，我們貪戀地要將眼前的畫面努力攝進腦海裡、記在心版裡。有時風來，吹落松針上的水珠，灑在肩頭，就像下了一場淡淡的細雨。隨著時間悄悄推移，雲也漸漸散去了，遠處的山崗現出他們清癯的身形，數峰無語，像是低頭淺嘗四溢的流雲。東方的天色越來越透明，月亮和星子不知何時已輕輕巧巧地走了出來，而西方的夕陽卻越發明豔了！滿天胭脂也似的紅霞，映著滿山不盡的蒼翠，我還來不及驚歎這彩翠分明的日落時分，黑夜忽已收攏了一切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