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不愛笑的醫師，即使是共事多年的同事，也很少有人在各個場合見過他笑。

他是我老闆，一個屬於爺爺級的的小兒科醫師，很舊時代的那種傳統爺爺。我們很少相處，他的辦公室在醫院分配給小兒科醫師專用的辦公室裡，而我被安置在行政單位裡，他很少在例行公事外額外加工作給我，通常交辦事項只要在期限之內辦好，他不在乎我如何完成，或者要如何支配自己的工作時間。

每三個月一次的例行會議之前，我們會密集的往來二個星期，擬定會議議程，討論各筆上次會議決議事項的執行進度，或者準備相關的會議資料，所有的談話內容都僅限於公事上的議題。當然，身為一個不愛說話的上上世代人類，他嚴肅的表情真的會讓會議上的氣氛瞬間凍結。

很多年輕一輩的醫師不願意和他一起共事，通常也是因為他太嚴肅、太古板，曾經有其他專科的醫師私底下問我，是否見他笑過。我不記得他是否對我微笑過，但他曾在我心情沮喪的時候，拿出一大罐七彩顏色的軟糖，給了我一把糖果，他說：「吃了這糖果會讓人心情變好。」說也奇怪，當我伸手到糖果罐中才剛摸到糖果，心情馬上奇蹟似的好轉，我看了看手中那把七彩糖果就像雨後天空的一道彩虹，炫爛又叫人迷惑。

認真的回想一下之後，我突然記起來，他並不是不愛笑，只是能看到他笑的人，大概只有小朋友和他們的媽媽。記得有次為了一份緊急的公文，我到門診去找他，一進診間驚天動地的小孩子哭聲，差點就要穿破我脆弱的耳膜，他伸手摸了摸了小朋友光亮無髮的頭，輕輕的說了句：「乖，你好棒的。」這時，奇蹟發生了，那個原本驚天地泣鬼神的小朋友馬上止了淚水，也伸手摸了摸他那微皺的臉龐露出微笑。

還有一次，我在小兒科門診前遇到剛要上診的他，順便聊了二句，一個媽媽抱著小朋友走過來，說：「寶寶，不要哭了。你看，黃爺爺來囉。」我的老闆，他又笑了，很溫柔很溫柔的那種微笑，就像一個老爺爺對小孫子的疼愛，只見他柔聲的對病童說：「小朋友，不哭哦，你好勇敢的。」，轉頭又問病童母親：「他有沒有比較好一點？」為了不打擾門診時間，我便告辭先走了。

後來，我發現我老闆每次在正式場合講話的時候會稍微結巴，他拿糖給我時候，黝黑的臉會泛起一陣潮紅，但他在對小朋友微笑的時候，卻很溫柔很溫柔。我想，他不愛笑也許是因為害羞不擅與人相處，但他肯定是很溫柔體貼的小兒科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