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命之品味

《曲品》、《劇品》的成書有賴於祁氏一門藏書之豐，就戲曲而言，學者已經指出，在祁承燁《澹生堂藏書目》中著錄的戲曲類藏書，僅見《古今雜劇》二十冊以及《名家雜劇》十六冊，而計算祁彪佳《曲品》、《劇品》中著錄劇目，計有傳奇四百六十七種，雜劇二百四十二種，共計七百零九種之多。足見繼祁承燁之後，澹生堂所藏戲曲類書籍大多由祁彪佳購得收藏。(註一)除了「顧悞之僻」的驅策，祁彪佳不厭其煩地搜羅成汗牛充棟的心思，也許還是必須從時人之風氣當中去求。

在藏書之外，祁彪佳更為沉溺的是築園。與「顧悞之僻」成就了《曲品》、《劇品》如出一轍，祁彪佳的耽於築園造景也致使他留下了《寓山注》。而築園活動、著述中極其顯明地表現了祁彪佳與張岱的友誼。《祁忠敏公日記‧棄錄》中提及他以築園諮詢張岱：

又以八求樓之式，詢之張宗子。(註二)

《寓山注》中，張岱對每一處園景都留有品鑑的詩文。並且，張岱曾作〈跋寓山注二則〉，更在〈與祁世培書〉中寫道：

造園亭之難，難於結構，更難於命名。(註三)

所反映的是造園關目之大者，實在於命名。而命名不免又歸結到前述的「穩定價值」與「給予結論」的概念；並且，明顯的關乎「品味」。可以說，《曲品》、《劇品》以及《寓山注》，也都是祁彪佳表明自身品味之書。

有待品味鑑賞鑑賞之事，又何止觀劇、造園諸端？張岱在《越中三不朽圖贊‧郡志文苑傳》中寫道：

園林詩酒之社，必頑頏其間。累世通顯，服食豪侈。畜梨園數部，日聚諸名士，度曲徵歌，诙虐雜進，及以古事挑之，則自四部七略，以至唐宋說家，薈萃索屑之書，靡不賅悉。(註四)

張岱所描述的品味，觸及的是生活的全幅層面。顯然地，「品評鑑賞」的功夫，絕非一日而蹴，需要於時間當中積累、琢磨。日復一日的縱酒、賦詩、度曲隱喻的不啻就是搜羅群書，以及築園造景。在度曲徵歌之中的字字斟酌，也就是搜羅群書的活動中無時不在面對的取捨。更近一步地說，這些斟酌取捨實際上已經隱含了品評鑑賞的趣味與鍛鍊。祁彪佳在尋書、購書、藏書的活動當中所累積的，必定不僅是《曲品》、《劇品》所依侍的雄厚取材來源，同時也是累積祁彪佳一己的「品味」。

從張岱的話語當中，更可以窺見祁、張兩人的理想生活型態，無處不與品味鑑賞發生聯繫。小至詩酒之娛，大至倫常之辨，「批判地給予結論」的深層意是從來不曾缺席。

自積累琢磨的觀點，或者更可以說，詩、酒、園林這些品味也是令一個更高層次品味的積累與琢磨。生活中的諸般小節所牽延出的犖犖大者，實關乎於成就一個全面地人格。前引張岱「薈萃索屑之書，靡不賅悉」之論，殊不知張岱於閱讀更有一番析論：

余少好纂逑國朝典故，故見吾越大老之立德、立功、立言以三不朽垂世者多有其人，追想儀容不勝仰慕。(註五)

又，

開卷晤對，見道學諸公，則自知有媿衾影。見忠節諸公，則自慚有虧忠孝。見清介諸公，則自恨糾纏名利。(註六)

張岱的「薈萃索屑之書」，不啻也就是祁彪佳之所為，其中有著品鑑的底蘊。並且，這品鑑的底蘊之所依歸，顯然就是祁、張兩人共同服膺的核心價值。於是，
日常的、文學上的諸多品味其實也就指向那個生死交關之際的大抉擇、大品味。是以方才有祁彪佳的殉死全節之舉。

張岱在其《越人三不朽圖贊》中，依序羅列王陽明、錢緒山、王龍溪、徐仁、李彭山、張文恭、周海門與劉宗周，標示其以王陽明學派為其家學傳承之志。(註七)此一心性之學的淵源與祁彪佳易有密切的聯繫。

註釋：

一、邱瓊慧，《祁彪佳戲曲理論研究》，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1993。，頁三九。

二、祁彪佳，《祁彪佳文稿》，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1。第二冊，頁一一四九。

三、張岱，《琅環文集》，湖南：岳麓書社，1985。頁一四○。

四、張岱，《越中三不朽圖贊》，紹興：紹興印書局，1908。傳，頁一。

五、同註四，序，頁一。

六、同註五。

七、孫中曾，〈王國維與祁彪佳–論哲學、心學與劇曲的審美意識〉，《古典文學》，十三卷，1995。頁二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