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13 19:08:05河童(請叫我KAPPA)

擂殘指數那麼高(下)

 

  事隔兩三年,小釗跟我已經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感情,我每天都要跟它一起上班下班,不管刮風還是下雨。有位男同事某天很羨慕的對我說:

  「我在我們停車場看了那麼多車,就屬妳那輛最漂亮,比人家的新車都帥。尤其後面有一個行李箱,奇怪,別人裝上屁股都難看,小釗看起來就很有格調。」

 

  當然啦,小釗是個性很穩重的好車;它可是在愛中長大的呢。

 

  我自己倒是真的好奇怪,常常遇上被人家撞上的事情。最常見的是搶紅燈的車從我後方撞上,大概以為我騎這種車一定很愛闖紅燈,沒想到我一看到黃燈就會慢慢停車,於是後面不管機車還是轎車都撞上來,我的尾燈破了好幾次。同事說我這種就是太遵守交通規則了,「讓人措手不及的討厭」。(但我是受害者耶)

 

  有一陣子因為剛剛膝蓋韌帶斷裂開刀,戴著護具勉強騎車上下班;後來被同事不小心從後方撞上,因為她要騎車去考駕照,太緊張所以「心神不寧」。於是我的腿又重新校正再度入院。隔了兩個月,又有一位趕著去淡水上班的小姐攔腰撞上我,這次我被抬上救護車進榮總急診,左腳踝骨折,打了石膏。

  好極了,右腳開刀左腳骨折,我每天坐計程車上班,然後坐在辦公椅上滑來滑去,在每一間實驗室裡穿梭,好像奧運選手。不過最痛苦的是回家洗衣服得爬樓梯到公用洗衣房,我祇得坐在樓梯上一格一格地拖著衣籃往上挪,覺得自己也慢慢變成樓梯的形狀了。

 

  如果只提出這樣的證據來說明我出車禍的指數高得嚇人,還並沒有多大的說服力。有不少人也常常出車禍,出車禍的理由有千百種;但要說我是受到詛咒的,這才值得研究一下呢。

 

  又一次,哦,這是個颱風天(不巧又是個星期六);我知道颱風天騎車很危險,但是實驗室的事情需要去處理,於是我又從故宮住處騎車上班去了,還好離榮總並不遠。

  這是六連颱的那年,我在「天窗記」裏略有提過。強烈颱風預計將會在明天的凌晨登陸,因此越到下午風雨越大。我猜想到騎車時衣服可能全濕,所以只穿了短褲,又換上涼鞋。事實證明我是正確的;一路頂雨而行,到了辦公室時下半身真的都濕掉了!我看看窗外逐漸加大的風雨,也趕緊加快了處理實驗的速度;還好辦公室裡還有一些來做實驗的研究生,彼此互相幫忙陪伴,不知不覺中時間過得飛快,天色也慢慢暗下來了。

 

  看看手錶,大約是六點半左右。

  明天恐怕依然是狂風暴雨罷,我想。東西收拾一下,該冰存的放到凍櫃裡,今天的實驗要告一段落了。宿舍裡的電池不知道夠不夠,得趕回去數一數。前幾次颱風把我們幾個室友整得好慘,差點為了晚上八點鐘就停電,又找不到賣電池和蠟燭的地方而在路口被風吹跑。那一次路樹在眼前忽然連根拔起飛向我們,恐怖的印象至今記憶猶新。但今晚所有的室友都不在,有的放暑假回中南部,有的則去跟朋友聚會,總而言之今晚可有得嚇人的了。

 

  外頭的風雨很強,一陣緊似一陣;上午來辦公室時雨水只從掀起的衣擺裏滲到褲角,現在更是毫不留情地直接從下巴灌進胸口。狂風把大大的雨柱不斷往我的兩頰上搧,那臉感到紅熱而隱隱地刺痛。

  還好路上幾乎沒有別的車輛,風扯著小釗的輪胎,我騎得驚險萬狀,好像倒在地上划似的。這種風雨已經能夠輕易地摘掉招牌,我從榮總出來,抄了芝山岩的捷徑,一路上商店甚多,頭頂上隨時一陣鐵皮框啷亂響都令人心驚膽跳。還好一路小心都無事發生,待轉入最後的至善路時,我發現前方路燈和交通號誌系統似乎都故障了!

 

  至善路是一條頗為寬敞舒適又美麗的大道,起頭一邊是雙溪公園,另一邊是軍事學校。再過去一點是東吳大學校本部,等過了中影文化城,故宮就在前面了。這一塊市郊以青山綠水相傍,不時有歐式小別墅間或其中,寧靜而安適,住在這裡心曠神怡。我曾在這裡住了九年,待會要說的事卻只發生過這麼一次,前所未有想也想不到的。

 

  從芝山路轉入至善路,這一條跟仰德大道相接的咽喉要道平時交通本是非常繁忙,尤其今天是星期六,有很多車經此往來於陽明山和士林市區;但我一到這裡就發覺很不一樣,雖然夏天路燈亮得晚,可是平時這一段路一定燈火通明的啊。至善路因為兩旁都是學校和公園或是山區,如果晚上沒有路燈,就會變成一片漆黑,而且溼氣很重,陰風瑟瑟。我從大道要轉至善路時,只是愣了一下,不曉得左手方向為什麼看起來那麼不對勁;我全心全意都在跟風雨搏鬥,因此要左轉時僅發現號誌燈沒亮,特別注意一下各方向的來車之後,便左轉進入了至善路一段。

  沒多久我才發覺,自己正騎在一條無邊無際、黑濛濛的穹蒼裡,暴雨像一張令人窒息的棉被,緊緊地包覆著我和小釗。這條路因為太寬廣,小釗的聲音一下子像落入了大海,失去了存在感。要不是還有車燈照亮前方的雨霧,這種景象令人寒毛直豎。

  我定了定神,用力睜大了眼盯著前面的道路。地上的分隔線會反光,我盯著它,讓自己保持在線道裡面,不然離開了這唯一與現實相接的軌道,誰知道會衝到哪裡去呢。

  因為小釗的燈,前方的道路微微的反著光。那是雨水浸溼的路面的反光。

  

  我瞪著眼盯著前方的路,再騎沒多久,前方的路面好奇怪,大約五六公尺前處不知為什麼那麼的黑暗,好像有一堵牆把路給擋掉了,路面連淡淡的反光也突然間消失。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我還來不及思考那到底是什麼;兩公尺前的道路終於在車燈下現身,等我下意識緊急拉了煞車,根本已來不及,連人帶車捲了進去。

 

  土石流。我捲進土石流裡去了!在一條根本不可能會有土石流的大馬路上!

 

  最後一秒車燈下所照見的,那是黃色的泥漿和大大小小的石塊,覆蓋住前方的路面。小釗一進入便打滑,接著許許多多碎石頭和輪胎互相絞在一起,我聽得它們傳出一陣陣急速又沉悶的攪拌聲,然後是一塊大約兩尺見方的大石頭迎面撞來,我就倒在泥堆裡了。

 

  這一次摔車,我前所未有的狼狽;因為一堆稀泥迅速從雨衣領子裡鑽入,很均勻地「輕撫過我每個輪廓」。小釗也很慘,幾乎三分之二都被泥漿淹掉了,還好排氣管是在另一邊。

  我自己呢,可能是雨衣比較耐磨的關係,只受了一點腿上的擦傷。只是光是清理這份狼狽,花了快兩個星期的時間。關於至善路上的土石流,星期一下班時我經過再去看,實在也想不透軍事學校旁邊那片小土丘怎樣會流出那麼多的土石來,竟然能把三個線道都淹掉了;土石流不是山區才會發生的事麼?

 

  要是還不相信我這個叫做受了詛咒,唉,那麼以下這段,應該會改變您的想法。

 

  我最怨恨的一次摔車,摔的經過最嚴重,一般發生這樣的事恐怕連命都要丟掉了。不過,我還算幸運,沒有斷胳膊缺腿什麼的;小釗也只是前叉受損,換作是人的話大約等於鎖骨骨折。後來跟人談起這事的時候,總會引起一陣大笑,連我自己都覺得我這一生碰到的倒楣事實在算得起集眾人之大成,夠經典的了。

 

  我是個很喜歡山的人。不管白天或是晚上,我喜歡森林,喜歡寧靜,喜歡岩石,喜歡青苔,喜歡泥土溼溼的氣味,喜歡到處有小生命躲躲藏藏的驚喜。我還喜歡起雲起霧的時候,下雨更是美麗。還有什麼地方比山上更符合這些條件的呢?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晚上下班我不再從芝山岩走平地回宿舍,改從行義路繞上陽明山,經過擎天崗附近再接平菁路回故宮路住處。這部分算陽明後山,尤其是中華電信那段路以後都是小路,平時經過的人車都很少,到了晚上更是難得遇上一兩輛,不是循這份寧靜來夜遊的情侶,就只是吃完山產野菜之後迷途的夜歸客。這種事我持續了好幾年,越來越沉迷;彷彿那是每天最快樂也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這個故事其實很簡單。夜路走多了,遇到鬼的機會比較大一點兒。

  大約是晚上十點多的時候罷,我又從這條小路回家了。這是個平常上班的日子,而明天也還要上班。

  晚上十點走山路對我而言並不算太晚,我時常都是這時候才離開辦公室,因為故宮住處在夏季室內十分炎熱,我晚一點回去,也省一些電費,反正第二天到辦公室就有冷氣吹了。

  在這條路上我曾經出過一次小車禍。農曆七月的時候不信邪,還是半夜三更走山路回家,結果在一個普通的轉彎處突然莫名奇妙的有東西扯小釗的後輪,硬是把我倆給掀翻倒地。我被小釗壓得動彈不得,還是後來剛好有對情侶經過才救我起身。那次之後心裡有一點毛毛的,因此鬼月我盡量減少夜間上山的次數,不然也盡量提早一些。

 

  但這次不是鬼月,只是初夏的某個夜晚;我依著習慣行駛,行義路上去之後經過惇敘高工,然後沿著小徑直達陽明山公車站,再來是中山樓前的支線上到菁山小鎮(上去就是擎天崗),再接中華電信雷達站,經平等里慢慢繞下山。後來的小山路叫什麼名字我從不清楚,只知道最後會由明德樂園附近的巷弄裡鑽出來。

 

  前面一路都無事。到了平等里之後的道路轉彎處非常多,中間甚至出現三個連續的髮夾彎,而且坡度落差甚大,不知道為什麼要把道路設計成這個樣子。因為這裡的路不好騎快,所以我把車速降到四十左右,而且常常需要帶著煞車。這種小路上轉彎不僅彎度大,路邊也沒有設置安全凸面反射鏡作為預警,在轉彎時一定要非常小心避免對面突然來車,雖然這麼晚的時候碰到會車的機率非常小。不過,一般來說晚上行駛山路比白天還要安全,因為我們看得到對面來車的車燈,可以提早警覺來降低車速。

  順著坡滑過了那三個髮夾彎,離出口已不遠了。每次到這裡我心裡就會默念,大約再幾個轉彎之後就到了明德樂園囉,馬上就到家了唷。這個念頭正悄悄滑過腦海的時候,我稍微再點了幾下煞車,迎接前面的一個小轉彎。

 

  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小轉彎,甚至它也沒有太多的弧度,它只是一個山間小路經常會出現的小旋角而已。即將要轉過去的時候,我聽到它傳出一陣隆隆低沉的引擎聲,聽起來似乎對面有車要轉過來。是有點奇怪,現在的車子很少會發出這樣的引擎聲的,若不是要上坡就是要加速。但我並沒有看到什麼車燈。

  我一轉過去,還好是因為已經提高了警覺盡量靠著山壁,迎接對方來車,不然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使;因為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景象根本讓人措手不及。

 

  有兩輛計程車併排而來,而且正在競速!對面車道的計程車顯然不想讓後方的計程車超車,所以後面的車跨到我這個車道來了!

  在賽車場上,這個是光明正大的技巧;在高速公路上,這是一種趣味活動;在台灣又多又長的隧道裡,這是絕對禁止的行為;而在這種非常狹窄又繞來繞去的山間小路上,是不可能發生也不應該有人想做的事情。我的意思是說,在山路超車,通常都會在比較寬直的道路上找機會,在這種只有一車半寬的道路上怎麼會有人顧不得危險幹這種併排的事情,還選在轉彎的地方,萬一對方來車怎麼辦!

  只有一秒鐘的時間,眼看我就要跟超車的那輛計程車對撞了,我想都沒想,立刻龍頭一轉往山壁擦過去,就這麼跟小釗一起跌到山溝裡了。

 

  好痛。我想我的肋骨斷了兩根。

  跌下去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到計程車的車門從我身旁滑過,然後他們倆卻繼續揚著白煙,加速併排離去。嘿,我這麼離奇地從地平線上失蹤了,可是那兩輛車喲,連個好奇心都沒有,更別說感到抱歉地會想停下來看我一眼。

  一段時間之後,我慢慢挪動疼痛的身軀,試著跟小釗分開先爬上來,再把小釗拖上岸。我的大小腿都在痛,尤其是右側;但那些似乎只是一些挫傷,嚴重的是左胸口,因為跌下去的時候小釗的把手曾猛烈的撞擊到那個地方。山溝裡都是爛泥,而且是極富營養價值的黑色腐泥,我現在看起來真是美麗極了。

  可憐的小釗也受到不輕的損傷,車殼都破了,龍頭向一邊側歪。

 

  第二天上班,幾乎可以說是半身不遂,手都抬不起來,走路也一拐一拐地。那些同事一點也沒同情我的遭遇,冷淡得出奇。這些男生是怎麼了,我常覺得他們上班來只是機械化的把事情做完,機械化的說話,機械化的過日子。不過也好,至少他們沒有嘲笑我的壞運氣。最誇張的是隔壁實驗室的同事,在走廊上她老遠就發現什麼似的大叫,我還以為終於有人要來關心我了呢,結果她指著我說:

  「妳──妳那件衣服哪裡買的,好可愛的驢子喔!」

 

  我的這些摔車經驗大多很離奇,而且明明摔得很慘,卻沒有受太大的傷害,最多骨折破皮。或許是因為身上還有些肉,證驗了人胖也有好處,可以保護身體免於受到撞擊罷!我一直相信老天給我這種瘦不下來的身體,必定有祂的用處(這種孬辭兒),等哪天不發生意外了就有機會瘦了。

  後來,有一天看到一個節目,正在大談姓名命理學,剛好提到哪一種筆劃很容易出車禍之類的血光之災,無巧不巧,說的什麼地格人格總格,三個格我全中,聽起來我該隨時處於血肉模糊的狀態了。真的有這種事麼?我倒真的常常在做事的時候被祭了刀呢。

 

  小釗在我脊椎開刀之後賣掉了。買主是我同事的先生。雖然它經過幾次嚴重的傷害,我總是不惜重金拜託老闆大修,一直到它十四歲離開我的時候都還保持著良好的狀態。許多時候我多麼想它,多麼懷念以前的那些時光,如今卻再也找不回來,連夢裡也不捨得再給我一絲絲的見面機會。有些下雨的日子,我會對著窗外發呆,心裡想著今天就請個假吧,坐個公車到陽明山吧;但,最後總是作罷。

 

  聽某個男生自述騎車摔倒的經驗,他苦笑著說擂殘(台語犁田)。想想我自己擂殘的指數頗高,整理整理出來,也蠻有一點不可思議的趣味。無論如何,那些日子此生再也找不回來了;再也‧‧‧

 

 

 

 

電光 2009-09-07 08:52:26

對呀
一萬多個沒用的字
比不過三個.....

花雕死兔子 2009-09-05 22:19:47

明明是很精采有趣的內容
我卻只對『鐵 包 皮』印象深刻呢...-////-

ㄚ仁 2009-07-20 03:05:13

that`s why u need a car...

yaris, colt, swift, fit are all very nice cars to drive aro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