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者生生世世的罪與罰,與貓。──宇津木健太郎《貓與罰》
《貓與罰》是一本關於貓的小說,也關於作家、關於寫作。
同時關於創作者的詛咒──也就是書名中的「罰」。
說來巧合。自從《沒有暖桌的家》開始,我像是受到某種召喚似地,一直接觸到關於創作、以及創作瓶頸的作品。
圓神出版的編輯靜佳來信洽詢《貓與罰》檔期的時候,我正在《福爾摩斯凱旋歸來》的絕贊收尾期(a.k.a.進度落後的大爆衝刺期)。跟華生一起努力掙扎著想帶福爾摩斯擺脫低潮、同時也跟華生一起重新找尋自我認同的我,簡單看過《貓與罰》的書介,心想在經過東之東之間的試煉之後,確實需要跟貓貓一起療癒一下,就答應了下來。
萬萬沒想到《貓與罰》是一場比《福爾摩斯凱旋歸來》更深刻也更殘酷的靈魂拷問。

自從國中開始有意識地寫作,我就一直知道自己要成為作家。如果說「成為配音員」是我的夢想,「成為作家」是我從未懷疑過的未來──夢想是要努力去實現的,而那個理所當然的未來,自然會來。
從前認識我的人,應該都不相信我會有寫不出來的時候──那些年僅僅是一天寫不出東西,對我來說就是「空窗期」。故事就在那裡,只有我寫或不寫。只要一開始動手,一天上萬字對我來說都是小CASE。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選擇離開配音圈之後,我就再也寫不出來了。
想寫的故事都還在那裡。那些情節、那些角色,將會發生的事、他們想說的話,全都在我腦海不斷上演,然而一旦我打開WORD、一拿起筆,那鮮明的一切就瞬間消散,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什麼都寫不出來。
再也寫不出來,至今十多年。

翻譯《福爾摩斯凱旋歸來》的時候,面對華生「不再是福爾摩斯的搭檔,我又算是什麼」的糾結,旁人可以很輕易地說出「你是華生醫生,是華生家的一家之主,是瑪麗的丈夫」。
但我懂。對約翰・華生而言,在這些身分之前,「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搭檔」才是他最大的自我認同。
就像有那麼多的人對我說喜歡我的翻譯,但我心知肚明,那些都不是我的。
再也寫不出小說的我、再也說不出屬於自己的故事的我,什麼也不是。
然而,緊接著彷彿將我擊沉到萊辛巴赫瀑布底下的《福爾摩斯凱旋歸來》之後,來了《貓與罰》。

靜佳發案給我的時候,當然不會知道。我接下的時候也還不知道,《貓與罰》的翻譯過程,將會如此痛苦萬分。
《貓與罰》的翻譯經驗對我而言還有一個不同之處是,《奪取天下的少女》我在接到發翻之前就以讀者的身分讀完了、《福爾摩斯凱旋歸來》是由我審書之後編輯又發翻給我,即使是發案前沒有先讀過的《千年鬼》,我也在著手翻譯前先把整本書看完了才動工。
但我一直沒有時間將《貓與罰》整本讀完,所以是邊譯邊讀──在翻譯之前,先讀完一章稍微消化過後再動手,翻完一章、再讀下一章,就這樣隨著劇情進展一起往下走。
以這本書來說,這或許才是正確的做法。──如果我在動工前先讀完整本書,我很可能會失去翻譯下去的勇氣。
《貓與罰》末尾觸及的關於創作、以及創作者的詛咒,直接狠狠往我的痛點打。我數不清有多少日子是邊譯邊哭、甚至哭到譯不下去。(原本想要盡可能提前交稿最後還是哭到只能壓線)
──啊,再也寫不出自己的故事、只能透過翻譯寄生在別人的故事底下,欺騙自己還算有在寫,這樣的我到底算什麼呢。
然後,黑貓對魔女說的某段話,又是往我的心上一記重擊。

那是救贖嗎?還是對我施加的全新詛咒?
現在的我是不會知道的,或許也永遠不會知道。
但唯有一件事,我可以很肯定地說:能遇見這個故事、跟小圓和魔女一起掙扎著走過的這段時光,將會是我一生無可取代的珍寶。
謝謝宇津木健太郎寫出這個故事,謝謝靜佳把這個故事交給我。
而我還會繼續掙扎下去,直到哪天又能寫出自己的故事。
就算那一天,很可能永遠不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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