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




　　下課時間的鐘響透過教室的廣播器大肆響起，是首輕柔飛快的世界名曲。小女孩收拾著書包。書包的內側夾層擺著媽媽親手縫上去的米妮娃娃，讓這小傢伙又想起了爸爸與媽媽。學著獨立自主，跟好哥哥，才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她想起了早上爸爸跟她說過的話，內心不知為何卻有種被丟下的孤寂感。

　　路隊集合的廣播接在鐘響之後強力播送。通常這個時候，她都是走到校門口，讓爸爸或媽媽接回家，但今天她卻首次要跟著路隊回家。看著同學呼朋引伴的走往操場，她卻不知道該往哪邊走。內心的恐懼又讓她忍不住淚眼盈框。當他拎起書包走出教室時，卻發現小夜在走廊盡頭等著。有個可以依靠的哥哥真好。她像溺水抓到救身艇般的快步走向小夜，但卻見小夜與她四眼相對後迅速瞥過頭去，並消失在樓梯間。

　　小女孩好不容易追上小夜。兩人一前一後到達路隊的集合處。小夜到了定點之後立刻蹲下，小女孩也有樣學樣的跟著蹲下。指揮的老師在講台上口沫橫飛的喊叫著，指揮各路隊開始依照順序前進，準備離開學校。

　　校門口等候多時的家長，如螞蟻搜尋食物般敏銳的前行找回自己的寶貝小孩，而導致放學路隊大亂。小夜脫離了失序的前導隊伍，獨自走入交錯的人群之中。小女孩本來戰戰兢兢跟在小夜後方，也加速的她的步伐。

　　「你走得好快喔。」

　　「你怎麼知道我在三年五班，是媽媽跟你說的嗎？」

　　小夜在身旁讓小女孩的情緒平復許多，她不再感到害怕，腳步也逐漸趨緩。但她和善的問候，讓小夜下意識的起了防禦之心，全身藏滿了尖刺。小女孩就像軟綿綿的小白兔，依舊天真地對小夜笑著，「我叫小苑，小夜哥哥你幾年級啊？」

　　小夜仍置之不理，他沒有忘記那些接近他的人最後都是怎麼傷害他的。眼前這個叫做小苑的小女孩一定也是這樣的人。

　　他冷哼一聲，「你應該知道回家的路吧！」轉身將小苑一個人拋在背後。

　　小苑不懂為什麼剛剛還體貼的指引她前往操場，卻馬上變了人似的冷語相待。雖然遭受小夜無情的對待，但她反倒追上小夜，戲劇性地牽起小夜的手。

　　「小夜哥哥，你怎麼了？」她的聲音如冬日的暖陽，傳進了小夜的體內。

　　「．．．」

　　小夜停下了尖銳傷人的話語，胸口浮現到一股久違的、懷念的熱度，微微發燙著。就像四年前老師曾帶給他的保護一樣。但對於這種曾讓他受過傷害的病毒，他的身體仍然出現排斥的現象。

　　小夜彆扭地扭動身軀，迅速將手抽離，幾近抽蓄的叫喊，「放開你的手、放開你的手－－」

　　小苑並不清楚手牽手代表的意思，她只是有樣學樣的模仿父母親的行為。她想起自己難過、或無理哭鬧發脾氣的時候，爸爸媽媽就會挽起她的手，輕輕觸碰她的額頭。簡單的肢體接觸，總能迅速安撫她的情緒。

　　「沒事的、很快就沒事了。」小苑如棉絮輕柔的聲音不斷複誦著。

　　雖然面對的是小夜根深蒂固的積怨，但小苑絲毫不為所懼。她小小的身體微微散發著溫柔的光芒。

　　



　　小苑的溫柔全來自父親。

　　父親對於家庭投注很多的心力。他不是個書讀很多的人，只有國小畢業，因為從小生長在窮困的家庭，明瞭家庭是一個人最大的支柱。只要互相扶持，沒有什麼處境是無法度過的。這是他最自豪的一個想法。

　　當天晚上，他牽著她最愛的女兒，在月色下散步。因為母親生了第二胎得在家照顧孩子的緣故，只剩他與小苑兩個人一起外出走著。

　　「小苑，今天學校有發生什麼事嗎？」

　　父親的嗓音明亮，包覆著柔和的磁性，像是下過雨的池塘一樣清澈。小苑喜歡父親這種音色。父親早婚，將近三十歲的他有張清秀的面容。

　　「今天第一次排路隊，操場有好多好多人，嚇到小苑了，但好險小夜哥哥有來帶我．．．可是爸比，他看起來好兇臉好臭喔～」

　　「小夜哥哥他從小就沒有媽媽，他的爸爸也沒有在照顧他，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是爸比相信他會改變。」

　　「不過這樣好可憐喔．．．如果我每天都一個人排著路隊，回到家也不看不到爸爸跟媽媽，那我一定很孤單，每天都會哭哭。」

　　「雖然小夜哥哥的遭遇不是很好，但我們不能當他的面說他很可憐！很多人都不了解他家裡發生什麼事，我們不可以跟其他人一樣傷害他喔。」

　　「那我要每天都跟小夜哥哥說話，就跟爸比跟我聊天一樣。」

　　要去理解對方。小苑在心中默念，隨即興起一個念頭。只要多陪在小夜哥哥身邊，就可以更了解他。小苑成熟的想法，就如同個小大人一樣。

　　父親放心把自己交給小夜哥哥，代表父親很信任他。雖然不懂父親為什麼會相信一個受過傷的小孩，但父親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小苑憧憬著父親的信念，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這樣的大人。

　　這麼小就能感受到其他小孩無法感受到的事情，父親對她善解人意的個性感到不可思議。這個孩子，長大之後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傢伙。

　　「小苑，你知道爸比跟媽咪為什麼要幫你取＂苑＂這個名字嗎？」

　　「要小苑像大樹一樣高大，跟爸比一樣嗎？」

　　「呵～小苑跟大樹不一樣喔！小草是種生命力很強韌的植物，可是比大樹－－還要厲害一百倍唷－－」

　　父親的笑聲有如晚風般沁涼，吹進了小苑的心裡。夏日夜空繪上了艷麗的色彩，路旁的田園的蟲鳴如星光般流洩出來。小苑覺得比手畫腳的父親好可愛，也跟著手舞足蹈了起來。她喜歡每次這樣跟父親走著。

　　「而且小草可是種很溫柔的植物呢～」

　　「溫柔．．．什麼是溫柔呀？」小苑停下了舞動的雙手，不解的問。

　　「溫柔啊，讓爸比想想看．．．溫柔就是好好珍惜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你和媽媽、以及剛出生的妹妹就是爸比最珍貴的寶物！」

　　小苑尚無法理解『寶物』對於父親的重要性，畢竟自己不是生處在那樣困苦的環境下。但被父親厚實的大手緊緊抓著，聽著父親開心談起自己的家人，心中充滿溫暖的光芒。這種暖呼呼的感覺似乎就是一種溫柔。

　　「那我要跟爸比打勾勾，我們都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寶物！」

　　「好，打勾勾！」

　　家中的妹妹已經出生了，自己要當個好姐姐，已經不能什麼事都賴著爸爸跟媽媽－－小苑這樣告訴自己。她暗自決定，一定要照顧好身邊的每一個人，讓爸爸、媽媽、妹妹、小夜哥哥，讓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跟她一樣，感受到此時此刻父親帶給她的愛。

　　那顆名為溫柔的種子，在小苑的內心逐漸萌發出如春風般的枝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