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另一個結局

　　阿酷，請原諒我離開的決定。

　　或許你無法諒解，但這是我想過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了。

　　希望你能持續努力，直到你完成夢想的那一天。

　　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在我們都很不願意的情況下。

　　隔壁的門被重重的甩上，力道大得像是地震，讓人感覺到桌子的搖晃。接連一陣女性的哭聲，很容易想像發生什麼事了－－又吵架了。情侶間的吵架，已經上演了好多次。

　　接連聽到用力跨出的急促步伐，猶如餘震般的持續從外面走道傳了進來，從用力走路的力氣可以推斷是個男生。『砰－』的一聲，玄關對外的鐵門被男子無情的對待，撞到門壁而發出劇烈的聲響。原本門外持續不斷的女子哭聲，伴隨著遠離的腳步聲而漸漸緩和了起來，最後沒有了半點聲音。

　　紛爭停止了，四周剩下來的是紛爭之後異常寂靜的空間。這是座新蓋好的公寓套房，為了出租給剛出社會的年輕人而設計，所以沒有太多冗贅的傢俱，六坪大小也很適合。牆壁刷著全新的米色油漆，比白米還要深一點，但差不多就是那種顏色。雖然是水泥隔間，但總是讓我懷疑這水泥間是不是有著一大條裂縫，就像載客的電梯一樣，我只是剛好停在這個樓層、剛好聽到情侶吵架而已。

　　看了桌上擺放的灰色時鐘，離總編約定交稿的時間還剩一個小時，我得趕快對文稿做最後的確認才行。這間套房兼具工作室的功能，雖然挪不出大型書櫃的擺放空間，但對於我這種兼職作家已經足夠。眼前簡約外型的方桌，不論從哪個角度觀看，都可以看見四四方方的桌角，正面延伸下來是一排整齊的抽屜，一拉開來，就會讓房間飄散楓木的香味。現在桌面上擺著未吃的白飯與幾道小菜、參考書籍、還用寫稿用的新款筆記型電腦，交稿前幾天都維持著這種凌亂的景象。

　　雖然想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筆記型電腦上，但腦筋似乎還想著剛剛劇烈的爭吵。每次隔壁吵架，我都聽得特別清楚，甚至能感受到大聲吼叫之後的緊張感，難堪得令人窒息。他們是剛搬來的房客，時常吵架卻令人印象深刻。而那個女孩怎麼了，我並不是特別在乎，只是剛剛洗衣機發出洗好時停止的聲響，為了順利赴約，我得趕快晾好衣服，要不然不知道幾點才會回到家，衣服肯定酸掉。

　　發生那麼大的爭吵，現在出去不論撞見吵架情侶還是其他房客，都會很尷尬吧！這麼想的我站了起來，往房間角落的米色鋁門走去，耳朶貼在冰冷的鋁門上，小心翼翼聽著外面的聲音。

　　「沒有聲音，不知道還在不在外面？」

　　為了再一次進行確認，眼睛移動到貓眼的位置，將臉頰貼在鋁門上，瞇著眼睛往外一看，從走道上的左邊掃到右邊，再從右邊掃回左邊，變形的透鏡中沒有出現半個人影。這時候出去應該沒有關係吧？

　　我盡可能的放輕動作，深怕被隔壁那對情侶知道有人聽到他們的爭吵。轉開手把上的旋式門鎖，『喀－』的一聲，「哇！糟糕，太大聲了！」

　　心跳抽動般的多跳了一下，屏住呼吸，右手凍結似的停在旋鈕上，「應該沒有被聽到吧？！」遲疑了一會兒，稍微拉開門把，從門縫的空隙窺看了走道一眼。

　　「嗯嗯，走道上沒有人，也許已經回房間了……」走道上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火藥燃燒過後的刺鼻味，有些陰暗，也讓人有點不舒服。不過約會快要來不及了，即使有人也要硬著頭皮出去。

　　躡手躡腳拉開鋁門，人果然沒在走道上，還好。鬆了一口氣，我往洗衣間的方向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台灰白色的新式洗衣機，與晾在半空中的各式衣物。房間走道與洗衣間呈現Ｌ型的連接著，洗衣間兩端各擺了一台洗衣機，在房間走道上可以看到其中一台。另一台洗衣機在Ｌ型走道的另一側，裡面有我的衣服，以及趁著陽光發威而丟進去的大被單。天花板處橫置三條銀白的空心鐵管，供我們掛勾衣物，佔了這個空間的一半大小左右。整個洗衣間被數個規律接續在一起的鋁製窗戶圍繞，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天空的浮雲，以及久違的陽光。午後的陽光打在臉上暖暖的很舒服，一掃走道上的陰霾。

　　正當我兩手抓著成堆的衣架，迅速轉往內側的洗衣機走去時，一個嬌小的背影出現在我眼前，嚇了我一大跳！

　　「靠，不會這麼衰吧！」原以為走道上沒有人，各自回房間去了，所以我才敢來這邊晾衣服的呀，沒想到會在這邊遇上！她一隻手攙扶在洗衣機蓋上，原本細長的雙手在陽光下應該是閃閃發亮的，現在卻像是失去了力量。外面溫暖的陽光似乎減弱了，微弱的光芒打在窗戶上，看起來宛如搖晃的陰影。

　　該怎麼辦是好，我的衣物都還在洗衣機裡啊，我要過去跟她說嗎？但……剛剛才發生大聲的爭吵，要裝作沒有聽到嗎？我愣在原地無所適從，只能牢牢的握住掌中的衣架。

　　趕緊晾好衣服走人吧。這種情況最麻煩了，我很不擅長處理爭吵過後的氣氛，更何況是一個跟我不相干的人。不過，我要怎麼開始？

　　窗戶上的陰影彷彿交稿倒數般的不斷更替，用一種無聲的抗議催促著我。倒抽了一口氣，管它的，上了，「不好意思，我的衣服在裡面……」我搖晃著身軀緩緩向前，但她好像沒有回房間的打算，只是稍稍往右側跨了一個小步伐。

　　她披著一頭及肩的長髮，穿著一件輕薄合身的Adidas白色短袖，與灰色的棉質運動長褲，近距離看起來更嬌小而單薄了，讓人看了有點不捨。她與我隔著一個人身的距離，側著臉，似乎不想讓人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這距離彷彿可以感受到身後呼吸的氣息，尷尬得讓人想拉開窗戶、一口氣跳下去。

　　我開始緊張了起來，緊繃而用力地抓緊手中的衣架。害怕被她發現我的緊張，我的額頭緩緩滲出豆子般大小的汗珠。深深吸了一口氣，試著讓自己緩和起來，盡可能的保持節奏，用力攤開衣服套上衣架、掛上鐵管、再來一件。很好，只剩下該死的大被單而已。

　　我需要將動作做大，才能晾好該死的被單！我受夠了這樣讓肌肉僵硬的沉默氣氛，說點什麼好了！用力吸了一口氣，「你是剛搬來的房客嗎？」衝出的聲音有些顛簸，舌頭打結了。

　　她沒出聲。我趕緊補上，「我是住在這邊Ｅ房的，我只是來晾衣服，很快我就會回房間的。」我幹麻說這個我也不知道，只是她沒出聲反而讓我不知所措了起來，總覺得說什麼都好。

　　我聽到了她與她男友的爭吵，但我不能夠說出來，她是不是也在猜想著這件事？一想到這裡，我全身都快顫抖了起來，嘴巴像噎住一樣發不出聲音來。

　　「咦？在哭嗎？」她嬌小的身形抽動了起來，雖然沒有發出啜泣的聲音，不過肩膀突然撐起又放下的頻率卻令人熟悉。是爭吵過後難過的哭泣吧，她努力擦拭掉落的淚珠，不想讓眼淚帶走得來不易的感情。

　　原來她剛剛是怕我看到她臉上殘留的淚珠，才沒有轉身走掉。回想起剛剛的爭吵情節，心想她現在一定很難過吧！

　　「多一點笑容，感情會比較順利喔！」我繼續著奇怪的話語。她頓了一下，又繼續哭了，快速而連續的啜泣，連衣袖都隨之飄舞，像是在跳一首悲傷的華爾滋。

　　這該怎麼辦？萬一被其他房客看到，會不會誤會是我弄出來的，若是她男朋友回來，那我豈不吃了悶虧？

　　「不要理我，讓我一個人哭。」她細細長長的聲線讓人聽了很不捨，這是種很難的判斷，當一個女孩子跟你說『不要理我』其實蘊藏著很多學問。

　　「感情雖然很辛苦，但哭出來也許會比較好，哭完之後去睡個覺吧，醒來後一切就會回復正常的。」聽到這邊，她更用力的大哭，好像說中她心聲一樣。

　　「那我先回房間……」被單晾好了，我想趕緊回到房裡，但…放她一個人在這邊好嗎？

　　我轉身看了她一眼，才慢慢走回房間。關上房門後，才發現早已滿身大汗，背部也變得悶熱濕黏，於是馬上換了件清爽乾淨的衣服。

　　頭腦也昏昏沉沉的，好像要將全身的力量給吸乾一般，這才想起我連飯都還沒吃。遇到這種讓人冷汗直流的尷尬氣氛，食慾都沒了。

　　吞了幾口冷掉的白飯之後，我抓起筆記型電腦往包包裡塞，往玄關的鐵門走去，準備跟結束這次的稿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