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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失格(精裝)


人間失格(精裝)
作者:太宰治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9-09-11 00:00:00

<內容簡介>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從小到大,我始終擺脫不了孤獨和傷感,我始終渴望愛與被愛,卻始終事與願違,如深淵般無止盡的迷惘和絕望,逐漸將我吞噬,我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我愛和愛我的人,我自暴自棄、甚至自虐,直到喪失了做為人的資格……
我是葉藏,這是我的真實故事。
願這些痛苦掙扎,能成為你的良藥,去愛這個世間萬物。
太宰治以敏銳的洞察力和獨特的寫作手法,塑造了人性的自我革命,定格了人在世間短暫逗留的永恆形象,力圖通過自己的筆墨為傷痕累累的靈魂塗上永不褪色的悲劇色彩,在絕望中毀滅希望,在頹廢中凸顯人性。
《人間失格》是一面照出幽靈的鏡子,每個活在世上的人都會從它照出自己要麼模糊、要麼變形的面孔和影子。另一面,它又如同一部警世醒言,提醒世界,請不要忽略和遺忘,甚至歧視弱者的存在。

經典語錄
第一手記
對於人類,我總是恐懼地顫抖。而對於自己身為人類一員的言行也毫無自信。我總是將自己的懊惱密藏在心中的小盒裡,一味地掩藏起自己的憂鬱和敏感,偽裝成天真無邪的樂天派,漸漸地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搞笑的怪胎。
對討厭的事不能說討厭,對喜歡的事情也像行竊一樣戰戰兢兢,從而在極度苦澀的滋味和難以言表的痛苦中苦悶得不能自拔。總之,我缺乏在喜歡與厭惡兩者之間的選擇能力。我想,多年來,恰恰是這種性格,才是我所謂「羞恥無數」的人生的重要原因。
世間的不公平是必然存在的,我十分清楚。歸根結底,訴諸他人終究都是徒勞。我只能不言真話,默默忍受,繼續搞笑。
然而,那種無法向任何人訴諸的孤獨氣息,卻被眾多女性本能地嗅出,這也是多年後,我常常被女人乘虛而入的誘因之一。
也就是說,對於女人,我是一個能守得住戀愛祕密的男人。

第二手記
「被迷戀」和「被喜歡」都不符合我,反而是「被呵護」這一說法更貼近我的實情。
對人類極度恐懼的人,反而更希望見識一下可怕的妖怪心理,與愈是神經質的膽怯之人,愈是祈望暴風雨來得更猛烈的心理如出一轍。
不久我也漸漸明白,菸、酒和妓女都是暫時消除我對人類的恐懼的絕妙手段。為了尋求這些手段,我甚至覺得變賣一切家當也在所不惜,無怨無悔。
人類的內心存在著更為可怕莫名的東西。說是欲望,不足以概括;說是虛榮,又不夠確切;即使把「色」與「欲」兩者並列一起描述,仍不足以形容。
有句話叫「沒臉見人的人」,指的好像是人世間悲慘的失敗者、道德敗壞者,我覺得自己從一出生就是「沒臉見人的人」,所以每每遇到被世間公認為是「沒臉見人的人」,我的心就會變得非常和善,這樣的「善心」有時連自己都會陶醉。
我想,與其恐懼人類的「真實生活」,在每晚不眠的地獄呻吟,還不如待在牢獄裡舒服。
但當時我並沒有真正做好「死」的心理準備。一種「遊戲」心態仍潛伏在身體的某處。(第二次的自殺)

第三手記
我甚至連神都懼怕。我不相信神的恩寵,只相信神的懲罰。所謂的信仰,不過是為了接受神的鞭笞,而俯首走向審判台。我相信地獄,但不相信天國的存在。
啊,人類根本不瞭解彼此,明明完全誤讀了對方,還以為對方是自己唯一的摯友,一輩子覺察不到,等對方死了,不是還痛哭流涕念悼詞嗎?
所謂的世人,究竟指的是什麼?是人的複數嗎?哪裡存在著世人的實體呢?不過,我一直把它視為堅強、嚴厲和可怕的東西……
世人。我開始似懂非懂隱約領會了它的含義。它是個人與個人之間的衝突,而且是現場衝突,只要當場取勝即可。人絕對不會服從於人,即便是奴隸,也會以奴隸卑屈的方式進行反擊。
女人的俠義之心,這種說法本身就很奇怪,就我的個人經驗而言,至少在都市的男女中,女人比男人更具有俠義之心。男人大多提心吊膽,重面子與形式,其實小氣……
「善惡的概念是人類創造出來的,是人類擅自創造出來的道德詞語。」
不幸,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不幸之人,不,即便說所有人都是不幸之人,也不為過。可是,他們的不幸可以名正言順地向世人發出抗議,而且「世人」也很容易接受和同情他們的抗議。但我的不幸全部源於自身的罪惡,無法向任何人抗議……
不幸之人總是敏感於別人的不幸。

★名人推薦:

一、多和田葉子(日本著名作家,第108屆芥川獎得主)
從我第一次讀《人間失格》,已經過了四十多個年頭。我母親在她年輕的時候也讀過這部小說。我現在試著重讀,印象大不一樣。主人公出身富裕家庭,頭腦聰明且模樣俊美,卻從心底對自己感到羞恥。現在這個時代,或許會被說:「有自卑感可不是好事情,快去治病吧。」但自卑感真的不好嗎?如果是能夠敏銳地觀察人類和人類社會的人的話,對身為人類的自己感到羞恥,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主人公實際上是自己內心世界的王者。萬一這一點被局外人知曉,主人公就會被拖入競爭激烈的社會中,遭到猛烈地抨擊。為了擺脫這種狀況,他對外繼續扮演小丑。弱者總是容易被忽略。我認為這是藝術家在獨裁和競爭社會中保護自己的有效方式。

二、平野啟一郎(日本著名作家,第120屆芥川獎得主)
羞恥心比孤獨更難以忍受。
但不必言說。
因為這本書就是你的代言人。

三、中島京子(日本著名作家,第143屆直木獎得主)
能讀到太宰治的田原版中譯本的讀者,
真讓人羡慕啊!
讀完中毒還是陶醉?
這取決於你。

四、阿部公彥(日本東京大學教授)
為了閱讀田原翻譯的太宰治,
我會努力學習中文。
很羡慕能讀到《人間失格》田原譯本的中文讀者。

★目錄:

推薦序1
推薦序2
推薦序3
推薦序4
太宰治情感圖

序曲
第一手記
第二手記
第三手記 一
第三手記 二
後記

附錄:太宰治年譜
譯後記:溫柔與純粹的生死劫

<作者簡介>

太宰治(だざい おさむ, 1908-1948)
日本天才作家。
出生於青森縣,本名津島修治,家有兄弟姊妹十一人,他排行第十。
父忙於政商事業,母體弱多病。
十四歲時隨著父親病逝,家道中落。
中學時期痴迷文學,立志成為一名作家,開始寫小說、劇本和隨筆。
二十四歲時,首次使用筆名「太宰治」;
二十六歲時,一度與川端康成筆戰;
二十七歲時,出版首部作品集《晚年》;
三十歲時,短篇小說《黃金風景》獲小說大獎。
此後筆耕不輟,影響日盛,作品多描寫孤獨迷茫、展現人性的脆弱。
個人感情生活跌宕起伏,多次與情人求死又被解救,變成全日本讀者津津樂道的話題人物。
三十九歲時,完成自傳體小說《人間失格》不久,與情人在玉川上水河投水身亡。
經典代表作:《人間失格》《斜陽》《Goodbye》

譯者:田原
知名旅日詩人,翻譯家,華文詩歌獎、日本H氏詩歌大獎得主。現為日本城西國際大學教授。
2010年獲日本「H氏詩歌大獎」,2013年獲上海文學獎,2015年獲海外華文傑出詩人獎。個人作品被翻譯成英、德、法、義等十多種語言,出版有英語、韓語和蒙古語版詩選集。

★內文試閱:

.推薦序

溫柔與純粹的生死劫
經典名作破繭時
編譯完太宰治年譜,我才知道《人間失格》的寫作地點不只是太宰治的家,而是先後輾轉多地寫完了這部中篇。一九四八年三月七日,太宰治在築摩書房社長古田晁的精心安排下,獨自南下踏上了寫作之旅,前往靜岡縣溫泉聖地的熱海市,在下榻的起雲閣別館專心創作《人間失格》,並在此寫完第二手記。
古田晁安排太宰治去熱海寫作有兩種用意,一是遠離鬧區,躲人耳目和騷擾,希望太宰治能在一個安靜舒適的環境創作出不朽的作品;二則熱海離太宰治的情人太田靜子的家不遠,便於見面。此時太田靜子為太宰治生下女兒太田治子不足四個月。相關文獻和回憶錄記載,太宰治在熱海寫作期間,並未頻繁跟太田靜子見面,原因是三個月後跟他一起投水自殺的另一個情人山崎富榮把他盯得很緊,還時常來熱海與太宰治團聚。
太宰治四月初返回位於東京西郊三鷹市的家中繼續寫作,分別在二十五日登門拜訪作家豐島與志雄,二十六日去本鄉(東京大學附近)造訪築摩書房社後,在山崎富榮的陪同下,又於四月二十九日至五月十二日,前往崎玉縣大宮市(現在的崎玉市)大門町三丁目小野澤清澄的家閉關寫作,在小野澤家二樓八張榻榻米大的和式房間寫完了《人間失格》。
來小野澤的家寫作還有一個目的,據說是為了太宰治看病方便,小野澤的家離太宰治看病的「宇治醫院」徒步只需五分鐘。這家醫院是古田晁妻子的姊夫開的,自然也是古田晁介紹的。小野澤清澄是一位在大宮市經營天婦羅「天清」餐館的老闆,是古田晁的長野縣同鄉,也是摯友。不言而喻,來大宮寫作同樣是古田晁的安排。
最初誕生《人間失格》的起雲閣,始建於太宰治十歲時的一九一九年,在變成旅館之前,一直是作為熱海地區的三大別墅而聞名。一九四七年,也就是太宰治來寫作的前一年,由別墅改為旅館對外營業,至今仍是熱海具有代表性的溫泉旅館,館內設有和式、中式庭園和歐式建築,三面環海,環境優美。
據說起雲閣每年都有很多名流俊士前來住宿,尤其是文人墨客,山本有三、志賀直哉、谷崎潤一郎、舟橋聖一、武田淳等這些在日本文學史上赫赫有名的文豪級作家,都長期在此居住並留下過代表作。這一點對太宰治而言,是不是也具有一定的吸引力,不得而知。

《人間失格》分三次發表於當時文學界頗具影響力的綜合月刊文學雜誌《展望》。第一部分發表於太宰治生前的六月號,剩下的章節以連載的形式發表於太宰治死後的七月號和八月號。《展望》雜誌由築摩書房出版社創刊於一九四六年,到一九五一年停刊共出版了六十九期。一九六四年復刊,到一九七八年徹底停刊又出版了一百六十七期。主編是作家和批評家臼井吉見。除《人間失格》外,《展望》雜誌還發表過太宰治的《冬日煙花》(一九四六年六月號)和《維庸之妻》(一九四七年三月號)等。這家雜誌不僅推出過不少文學新人,也是活躍於當時文壇的大岡升平、中野重治、宮本百合子等作家和批評家發表作品的重要園地。
「弱者」的代言人
太宰治在短短的一生中,創作了博大精深龐雜的作品群,涉獵小說、隨筆、劇本、批評、傳記等體裁。
其實,他的黃金寫作時間算起來不足十年,近十年中,除去酗酒、與情人約會、看病住院、失眠補覺等,他真正用在寫作上的時間或許更短。《人間失格》堪稱經典中的經典,與描寫沒落上流階層的《斜陽》形成陰陽兩極,都具有對抗時間、空間和時代的力量,包括他更具有經典性的短篇系列。但就個人興趣來說,我更傾向於看重《人間失格》獨特的小說結構和無懈可擊的普遍性。
《斜陽》的經典性毋庸置疑,也是太宰治生前唯一一本暢銷書,出版後很快被改編成電影、廣播劇和歌舞劇,而且這篇小說還在當時的日本社會掀起了「斜陽族」現象。雖然如此,可一想到《斜陽》是參照太田靜子的日記寫成,就總覺得這一點是它美中不足的瑕疵。這樣認為並不是被數十年後太宰治的非婚生女兒、作家太田治子在書中披露的資訊所左右――《斜陽》裡的不少情節直接引用了她母親太田靜子的日記原文。跟《人間失格》相比,《斜陽》有明顯的時代印痕。
《人間失格》在形式上屬於日本的私小說門類,本質上其實是作者在自身真實生命經驗基礎之上虛構的、震撼人心的悲催命運的交響曲,也是一部太宰治自己的精神自傳,或是他為日本人描繪的自畫像。社會的黑暗,內心的醜惡與陰暗,世間的無情,活著的虛無,青春的迷惘,人的偽善與虛情假意,無恥與狡詐,墮落與頹廢,孤獨與絕望,自暴自棄,無理想無追求無目標,酗酒貪色,怯弱與恐懼等等,雖然小說通篇都是在表現人與社會消極和黑暗的一面,實際上是作者摘掉了每個人或多或少戴著的虛偽面具,讓一個純粹無垢、敏感溫柔而又帶有強烈反叛精神的靈魂,赤裸而透明地呈現在這個骯髒的人世間。
小說中的主人公大庭葉藏被刻畫得活靈活現,他栩栩如生的形象超越時間、時代、人種、文化和宗教的樊籬,不僅不會因年代的久遠變得陳舊與過時,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與年代的久遠變得愈加生動與逼真,彷彿就是這麼一位與世界和世俗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他在不安穩的社會和充滿偽善的人世間到處碰壁,最終變成了廢人。這個看似缺乏積極向上,以自我毀滅的方式挑戰公序良俗,抑或說近乎病態畸形的故事,實際上帶有強烈的魔幻現實主義色彩。在消極與頹廢的背後,太宰治以敏銳的洞察力和獨特的寫作手法,塑造了人性的自我革命,定格了人在世間短暫逗留的永恆形象,力圖通過自己的筆墨為傷痕累累的靈魂塗上永不褪色的悲劇色彩,在絕望中毀滅希望,在頹廢中凸顯人性。
太宰治用自己的視線和思想,甚或說用自己的生命,為讀者勾勒出一幅弱者在世間的生存百態畫卷,這是一場與眾不同的文學饗宴,通過對負面形象細膩傳神、纖毫畢現的刻畫,讓讀者感受和窺見世界的真面目和人性深處的真實鏡像。某種意義上,《人間失格》是弱者的代言人。
《人間失格》出版後,褒貶不一的評價持續了很長時間。但近二三十年來,詆毀的聲音漸漸消失,肯定的文章和研究的學術文論日漸增加。值得一提的是,一些批判和質疑《人間失格》的文章,剖析文學性和細讀文本的不多,大多數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此說三道四。文本決定一切,也是絕對的,時間證明了這些批評家的短見和觀點的蒼白無力。
《人間失格》出版七十餘年以來,單是新潮社的一本文庫版就累計銷售了六百七十多萬冊,加上其他出版社的版本和收錄在各種選集裡的販賣總數,據說超過一千二百萬冊。這是《人間失格》創下的文學銷量奇蹟。九十年代末,《人間失格》的初稿被發現,寫滿了一百五十七頁稿紙,修改的痕跡密密麻麻,清晰可見。
在日本戰後文壇,《人間失格》與夏目漱石的《心》是持久常銷最受歡迎的兩部小說。已故武藏大學教授鳥居邦朗曾在他的著作裡稱「太宰治是昭和文學不滅的金字塔」,體現了他的文學遠見。同樣在西方,《人間失格》也被視為是英語、西班牙語、法語、德語等語種裡的經典翻譯文學作品。
No Longer Human(唐納德・金譯)是《人間失格》的英文版書名。翻譯成漢語則為《不再是人》。
由於日語同屬於漢字文化圈,漢字在日語的三種表記文字中扮演最為重要的角色,才能便利地用拿來主義原封不動地移植到漢語中。中日兩種語言中儘管都在使用著「人間」這一詞彙,但現代日語中的「人間」一詞,要比在漢語裡承載的意思寬泛和具體得多。「人間」在日語中,除了指單數的個人和複數的人類、人們、人人、人群等之外,還包含有人品、為人、人格、品質、人物這些所指,另外還有人居住的世界、人世間等。日語中由「人間」組合的詞彙數不勝數,如「人間科學」「人間國寶」「人間像」「人間味」「人間本位」「人間疏外」等等。

無賴派之「死」,太宰治之「活」
無賴派作為日本戰後率先流行起來的一個文學流派,由坂口安吾、太宰治而興起,也是由他們倆一手主導。二戰之後,在對日本整體近代文學批判的基礎上,出於反叛傳統文學的漢文學和和歌為目的,強調文學中通俗性的重要性,試圖通過復活江戶時代的諂媚巴結、詼諧幽默、滑稽搞笑等通俗趣味,最初由作家、批評家林房雄提出了「新通俗派」這一概念。幾位作品風格接近的作家被稱為「新通俗派」,後來此命名衍生為「無賴派」。太宰治和坂口安吾是這一流派的中心存在。除此之外,還有織田作之助、石川淳、檀一雄(後來獲得直木獎的檀一雄公開否認過自己是「無賴派」)等。
「無賴派」雖然在當時引起過廣泛關注,在社會上也產生過一定的轟動效應,但就整體上的日本戰後文學來看,仍沒有躋身于文學的中心位置,而是邊緣化的存在。在今天的日本文壇,「無賴派」作家中,除太宰治、坂口安吾之外,幾乎無人問津。究其原因,無外乎是他們的觀念過時和作品中的時代局限性。換言之,是太宰治的幾部小說延續了這一概念的生命。
悲觀主義情緒幾乎貫穿了太宰治文學的全部。編譯太宰治年譜時我發現,他的悲觀主義思想似乎是與生俱來,其形成的原因是否跟他自幼由保母和姨媽帶大,缺乏母愛有關,以及在少年時代是否因為幾位姊姊哥哥和父親相繼去世所致,是值得思考和不容忽視的因素。
太宰治的思想情感發生驟變是中學時代,他開始發表作品也始於這一時期。作為十七八歲的高中生,本應以功課和學習為主,但太宰治卻熱衷於參與校內馬克思主義者組織的運動。從他二十歲第一次服用安眠藥自殺,為自己是大地主的家庭出身而苦惱這一理由來看,他當時深受馬克思主義和無產階級思想影響,因這種影響而形成的精神潔癖一直伴隨到他最後一次自殺。
從太宰治的隨筆和其他文章裡不難發現,對於女性和弱者,他是內心擁有至高無上溫柔感的人。《人間失格》的故事結構並不複雜,但作品彰顯的意義卻有不可估量的深度和廣度。小說由「序曲」「第一手記」「第二手記」「第三手記」「後記」構成,簡短的序曲和後記前呼後應、意味深長。
小說中的登場人物依次為:大庭葉藏、竹一、堀木正雄、常子、靜子、茂子、老闆娘、良子、比目魚和「我」。主人公葉藏是一位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病人,他用自己的病身與病入膏肓的世俗和社會對峙,最終他敗下陣來。小說中時而出現的「我」,則以客觀理性的視點介入,增強了作品的現實感和真實性。溫柔軟弱的葉藏扮演著顛倒的人生,家庭的富裕是導致他喪失大志,跌入深淵的主要根源。葉藏強烈的自卑感,精神上的軟弱,對人的恐懼,以及對世界的厭惡等等,使他遭受罪感與恥感的雙面夾擊。對他而言,人世間不存在幸福與不幸。一次次尋求自殺,於他可能是唯一的解脫方式吧。
《人間失格》是一面照出幽靈的鏡子,每個活在世上的人都會從它照出自己要麼模糊、要麼變形的面孔和影子。另一面,它又如同一部警世醒言,提醒世界,請不要忽略和遺忘,甚至歧視弱者的存在。正如小說中引用的《魯拜集》所寫:
我們都是被無奈播下的情欲之種
無法擺脫善與惡、罪與罰的宿命
我們只是無奈地彷徨與驚慌
因為神沒賜給我們粉碎它們的力量和意志
寫完《人間失格》一個月後,一九四八年六月十三日晚,在美國統治下的東京西郊,太宰治來到他生命中最後一位情人山崎富榮的住處,兩個人為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分別寫下遺書後,衣著整齊地穿著木屐來到附近的一條小河玉川上水岸邊,先是把脫下的木屐並列整齊地擺在一起,然後用山崎的和服腰帶把兩個人綁在一起投水自殺,為三十九歲的人生畫上了句號。
從山崎留下的遺書來看,再推想一下太宰治剛剛在《朝日新聞》和幾家雜誌上連載小說的狀況,突然的自殺存在很多費解之處。況且,他在大宮寫完《人間失格》後,曾對小野澤明言,希望不久後還能來他家寫作。
我個人推測,太宰治的最後一次自殺,並沒有完全做好離開這個世界的心理準備,在他的文學野心正遍地開花的節骨眼上,很有可能是他情人的自殺願望,喚起了太宰治進入冬眠期的自殺情結。在女性面前,太宰治應該是有求必應的人,無法拒絕是因為他內心擁有至高無上的溫柔。我對這樣的推想沒有一點自信,因為人是單純多變而又令人費解的動物。
當然,也存在太宰治在人生最燦爛的時刻,與自己心愛的人一起結束了自己生命的這種可能性。
田原 2019年2月26日 於日本

.前言

序曲
我曾看過那個男人的三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應該是他幼年時代的吧,估計也就十歲前後。這個男孩被很多女人圍著(不難想像出是他的親姊妹,或是堂姊妹),他穿著粗條紋褲裙,站在庭園的水池邊,頭向左歪了大約三十度,露出難看的笑容。難看?即使反應遲鈍的人(就是說對美與醜毫無感覺的人),也會以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說出「這男孩真可愛啊」這種敷衍的客套話,也不至於讓人覺得是虛情假意的恭維。從這男孩的笑臉上,也不是看不出人們常說的「可愛」之處。不過,若是對略微有點審美眼光和經驗的人來說,只要瞅上一眼這張照片,說不定就會不懷好感地小聲嘀咕「啊,這孩子真的討人嫌」,甚至會像抖落身上的毛毛蟲一樣,隨手將照片扔得遠遠的。
不知為何,照片上這個孩子的笑臉愈看愈令人生厭。那根本就稱不上笑臉。他的表情沒有一絲笑容,那緊握的雙拳是最好的佐證。因為一般而言,人是不會一邊握拳一邊微笑的,除非是猴子,那是猴子的笑臉。臉上佈滿醜陋的皺紋。如此難看、奇怪無比、讓人看了很不舒服的表情,誰見了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說:「這個滿臉皺紋的孩子。」我從未見過表情這麼怪異的孩子。
第二張照片上的臉,已經發生了驚人的變化。一身學生打扮。雖分辨不出是高中生,還是大學生,總而言之,是一位相貌英俊的學生。但同樣不可思議的是,從他身上一點兒也感覺不出活著的人味。他身著學生服,胸前的口袋裡露出白手帕,雙腿交叉坐在籐椅上,依舊面帶微笑。但這次的表情已不是猴子滿臉皺紋的笑容了,而是變成頗有技巧的微笑,可又與一般人的笑相去甚遠。不知是該說他缺乏血的凝重,還是缺乏生命的活力,總之沒有一點活著的充實感。不是像鳥一樣,而是如鳥羽之輕,只是在一張白紙上,笑著。反正徹頭徹尾給人一種做作感。說他裝模作樣,說他輕浮,說他娘們氣,甚至說他時髦,都不足以表達對他的形容。仔細端詳時,從這位英俊的學生身上,會讓你感受到類似鬼怪故事的毛骨悚然。迄今為止,我還從未見過表情如此怪異的英俊青年。
第三張照片最為古怪,完全無法估測他的年齡。頭髮略顯花白,那是在髒亂不堪的房間一隅(照片清楚地拍出室內牆壁有三處剝落),他的雙手伸向小小的火盆取暖。這次他沒有笑,面無表情。他坐著,雙手伸向火盆,像自然死去了一樣,照片上彌漫著不祥的氣氛。奇怪的不只這些,由於照片把他的臉拍得很大,因此我得以仔細端詳那張臉的面部輪廓。無論是額頭、額頭上的皺紋,還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和下頦,看起來都平常無奇。這張臉不只是毫無表情,更不會給人留下任何印象。比如說,當我看完照片合上眼,這張臉就被我忘得一乾二淨了。雖然還記得房間內的牆壁、小火盆,但對於房間內主人公的印象,卻煙消雲散,怎麼也想不起來。那是一張無法畫成畫的臉,甚至連漫畫也畫不成。睜開眼睛看過後,我甚至不會產生「啊,想起來了,原來長這模樣啊」這樣的愉悅感。用更極端的說法,即使睜開眼再看這張照片,也不會想起那張臉,只會變得愈發不愉快和焦慮,最終只好移開視線。
即使所謂的「死相」,也應該比這張照片更有表情、更讓人印象深刻吧,也就是把馬頭安裝在人身上的這種感覺吧。總之,這張照片會讓看到的人莫名地毛骨悚然,心情變壞。迄今為止,我從未見過長相如此怪異的男人。

.摘文

第一手記
我以往的人生中,羞恥無數。
對我來說,人類的生活無從捉摸。因為我出生在東北鄉村,長大後才第一次看到火車。我在火車站的天橋上爬上爬下,完全沒有察覺到它是為了橫跨鐵軌而建造的,只是覺得站內複雜而又有趣的構造,像國外的遊樂場一樣是為了追求時髦。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這麼想。沿著天橋上上下下,對我而言是頗為時尚的遊戲,也算是鐵路公司提供的服務裡最令人滿意的。 後來,當我發現那不過是為了方便乘客橫跨鐵路建造的實用性樓梯時,突然覺得索然無趣。
此外,小時候我在繪本上看過地鐵,一直認為那不是為了實用而建造,而是由於一個好玩的目的――比起在地面上坐車,地下的車更別出心裁、更有趣。
我從小就體弱多病,常臥床不起。我常常躺在床上,想床單、枕套、被套這些單調乏味的裝飾品。直到快二十歲時,才突然明白,這些都是生活中很必要的實用品,於是,不禁為人類的儉樸而悲從中來
還有,我不知道饑餓的滋味是什麼。這並不意味著我出生在衣食無憂的家庭,也不至於那麼愚蠢,只是真的對饑餓感毫無知覺。這樣說聽起來蠻奇怪的,但就算我饑腸轆轆,也真的感覺不到肚子餓。在上小學和中學時,每次放學回到家裡,周圍的人就會七嘴八舌地說道:「肚子餓了吧?我們都記憶猶新呢,放學後肚子餓的難受勁兒。吃點甜納豆怎麼樣?還有蛋糕和麵包呢。」而我也會乘機發揮天生喜歡討好人的秉性,小聲說著「肚子餓了」,然後把十幾粒甜納豆塞進嘴裡。可是,肚子餓到底是何種感覺,我一點都不知道。
當然,我也很能吃。但幾乎沒有因饑餓而吃的記憶。我吃眾人眼中的山珍海味,以及奢侈的大餐。還有,到別人家做客時,主人端上來的飯菜,就算我不喜歡也會忍著吃下。對於小時候的我而言,最為痛苦的時刻莫過於在自己家吃飯。
在鄉下的家裡,每次用餐時,全家十幾口人圍著餐桌迎面而坐,飯菜擺成兩列,我身為家中老小,坐在最靠邊的末座。用餐的房間燈光昏暗,午餐時,全家十幾口人一聲不吭吃飯的光景,讓我不寒而慄。加之我家又是一個古板守舊的鄉下大家庭,每頓飯菜幾乎一成不變,別指望會有什麼山珍海味和奢侈大餐,久而久之,使我對用餐時間充滿恐懼。我坐在昏暗的餐桌旁,因寒冷而渾身打戰,一點一點地把飯菜塞進嘴裡,不由地在心中暗暗想:人為什麼每天非得吃三餐不可呢?每個人用餐時都板著臉,彷彿在履行某種儀式。全家老小一日三餐,在規定的時刻聚集在昏暗的房間裡,井然有序地擺好飯菜,不論是否想吃,都會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嚼著飯粒,彷彿是向潛伏於家中的亡靈進行祈禱的一種儀式。
「人不吃飯就會死」這句話在我聽來,無異於一種討厭的恐嚇。可是,這種迷信(即使到今天,我依然覺得它是某種迷信)卻總是帶給我不安與恐懼。因為人不吃飯就會死,所以才不得不工作,不得不吃飯。對我而言,再沒有比這句話更抽象難懂、更帶有威脅性的了。
總之,我對人類的行為仍迷惑不解。自己的幸福觀與世上所有人的幸福觀迥然不同,這種不安讓我夜夜輾轉難眠,低聲呻吟,幾近發狂。我究竟算不算幸福呢?實際上,我小時候常常被人說成是有福之人,但我總覺得自己深陷地獄,反而是那些說我有福的人,遠比我活得快樂。
我甚至覺得自己背負著十大災禍,若將其中的一個交給旁人來背負,恐怕都會將其置於死地吧。
總之,我搞不懂。旁人痛苦的性質與程度,都是我永遠捉摸不透的。實際的痛苦,僅靠吃飯就能解決的痛苦,也許才是最慘烈的痛苦,是足以將我的十大災禍吹散的、極度淒慘的阿鼻地獄(注)吧。可我不明白是否真的如此,他們竟然不去自殺,不去發瘋,談論政治又不絕望,不屈不撓地與生活持續搏鬥,不是也不痛苦嗎?他們變成徹底的利己主義者,並視其為理所當然,不是也從沒懷疑過自己嗎?若是這樣,倒是輕鬆。然而,所謂的人真的就如此滿足了嗎?我不明白。……他們不是夜間酣然入睡,早晨起來神清氣爽嗎?都做了哪些夢呢?他們會邊走路邊想什麼嗎?是錢嗎?不可能只會是這樣吧?儘管我好像聽說過「人為食而生」,但從未耳聞過「人為錢而活」。不,雖然存在因事而論……不,我還是弄不明白。……越想我就變得越是糊塗,最終使我陷入類似於古怪人的不安與恐懼之中。我幾乎無法與旁人交談,因為我不知道說什麼,該說些什麼。
注:出自梵語,「八熱地獄」中最為殘酷的地獄之一,又稱「無間地獄」。
於是我想出了一招,那就是搞笑。
那是我對人類最後的求愛。儘管我對人類極度恐懼,卻怎麼也無法對人類死心。於是我借著搞笑這一條線,與人類保持了一絲的聯繫。表面上我不斷地裝出笑臉,內心卻竭盡全力,在千分之一的成功率下,謹小慎微,汗流浹背地效勞於人。
從小,就連自己的家人,我也猜不出他們有多麼痛苦,腦子裡在想著什麼,我只是時常感到害怕,無法忍受那種尷尬,因此變成了搞笑高手。也就是說,我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一個不說一句真話的孩子。
看我當時和家人的合照就會發現,其他人都是一臉正經,唯獨我莫名其妙地笑歪了臉。這也是我既幼稚又可悲的一種搞笑方式。
而且,無論家人對我說什麼,我從不頂嘴。他們寥寥數語的責備,都會讓我感覺如晴天霹靂一樣強烈,使我幾近發瘋,別說是頂嘴。我甚至覺得他們的責備一定是人類千古不變的「真理」,我缺乏去實踐這種「真理」的能力,因而無法與人類相處。所以,我既無力反駁,也無法為自己辯解。一旦被別人惡言相向,我便覺得別人言之有理,都是自己的錯,總是默默地承受別人的攻擊,內心感到快要發瘋的恐懼。
無論是誰,受人責備或訓斥時,心裡都會感到不是滋味,但我能從人們暴怒的臉上,發現比獅子、鱷魚、巨龍還要可怕的動物本性。平常他們說不定都隱藏著這種本性,可一有機會,他們就像溫順地臥在地上歇息的牛,會突然甩動尾巴拍死肚皮上的牛虻一樣,在暴怒中暴露出人可怕的本性。看到這一幕,我總是嚇得渾身打戰。可一旦想到這種本性說不定也是人類活下去的手段之一,我便對自己徹底絕望。
對於人類,我總是恐懼地顫抖。而對於自己身為人類一員的言行也毫無自信。我總是將自己的懊惱密藏在心中的小盒裡,一味地掩藏起自己的憂鬱和敏感,偽裝成天真無邪的樂天派,漸漸地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搞笑的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