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06 20:17:05kcjeson

再做一次(2)

我退回房間,關了落地窗,隔了外面的笑談聲。穿上粉紅色的襯衫,束上狗拴子的銀色領帶,荷上鐵甲武士的西裝。面對著比我還高的整衣鏡調整戰袍似的服裝,我忽然看見十字軍東征的剽悍軍容,只不過他是要戰勝宗教敵人,而我是要征服女人和她的家族,或許被征服的是我吧?因為從頭到腳的裝備都是綺夢幫我選購的,我唯一做的事就是點頭,然後高聲讚美她的慧眼獨具。

像這條狗拴子又細又長活像條臘腸,在脖子上綁條香腸總不好過吧?沒想到她說:「這是時下最流行的索帶,很時髦的喔!」興沖沖的幫我勒上,勒的我差點過不了氣。

我溺了水似的掙扎道:「鬆一點,好像套了個狗項圈。」手指伸入領帶和脖子的空隙間獲得片刻的舒緩,想不到結婚領帶這麼緊。

綺夢漾著水波的雙眼促狹的望著我,每次她用這種表情看我,腦子裡定有壞主意,毛骨悚然都從地府爬上來繞著我。她牽起落在腰帶下的領帶,拉的我的心七上八下的。

「以後我就牽著你到處溜,只可以在領帶的範圍活動,我的婚姻鎖鏈可是緊的很。」

「讓我幾乎吸不到新鮮的空氣。」

「別忘了你可是有老婆的人,再想著新鮮就對不起我,只准你對著我呼吸。」

「那我不就永遠淹沒在甜蜜的恆河裡,溺斃。」只有甜蜜,沒有酸甜苦辣的意外,人生會是麼乏味,多麼清淡。如果喝蜂蜜像喝水,蜂蜜還會那麼甜嗎?但是為了她,我願意變成蜜蜂每天喝蜂蜜,原來愛會讓人變蜜蜂。
「對!在永恆的愛河中死心。」

「我寧願成為愛的俘虜,千萬別讓愛妳的心死了。」

「裝蒜!明知道只許你愛我,還故意和我抬槓。」

我用鑲著『綠箭穿雙紅心』象徵愛情的領帶夾固定狗拴子,梳理額頭上的幾許散髮,搓揉失眠浮出的黑眼圈,看起來有精神些、光彩些,稍加整理後鏡裡的人頗有幾分新郎樣。關上佈著喜簾的房門,雙喜映入我的心田,控制不住的雀躍笑著,下一次門再開啟的時候,我將抱得美人而入。

樓下客廳掛滿了喜帳,花花綠綠的鈔票在上面游著,好似金銀財寶從四面八方擠進來。最沉的那一聯是伯父的賀禮,紅紙題有「六萬元 徐萬春敬賀」,是我兩個月的薪水,有錢人出手真是渥綽,哪像窮人家斤斤計較。櫻桃木電視櫃上站著兩盆熱情的火鶴紅,呵護藝術品的拱著電視機,老舊的布沙發換上了紅花新衣,茶几也蓋了紅方巾,几上的嫩白磁盤裝了兩顆碩大的橘子和喜糖,是迎新娘用的,老媽怕忙中有誤昨夜就準備妥當。老媽還在廚房準備東西,老爸和小弟則和伯父等在氤氳的煙霧中聊著天。

我望向玄關套著象牙白框的結婚照,是仿照〈亂世佳人〉的電影海報拍的,綺夢是如此深情的眺著我,是如此美麗的蓋過費雯麗的風采,我忍不住的輕撫她的臉龐,體內發出想要狂吻她的衝動,天啊!我只是幾個小時沒見她,竟像久旱的田地渴望的見到她。我無法控制的翻閱旁邊的婚紗照相本,以為可以填滿心靈的飢餓,沒想到越看越是思念,恨不得即刻飛到她的身邊抱緊她,我詛咒似箭的光陰故意放慢腳步戲弄我,辱罵若石的距離無情延長軀體阻隔我。啊!思念的迷幻藥跨越時空戕害著我,愛情的藥方子是否也能一樣熨貼我?

「書槐,趕快吃早餐,吃飽好上路了。」

飯桌上堆著熱騰騰的粥和我最喜歡吃的鹹蛋及嫩薑和一些菜蔬。因為在外地工作的關係,我好久沒有在家裡用早餐,要不是結婚大概再也不會吃到母親做的早餐,沒想到經過這許久母親仍然記得我最愛吃的鹹蛋和嫩薑,一股親情的暖流漂過全身,我竟捨不得下箸吃掉母親手中堆砌而成的食物。我突然憎恨起社會和工作,為了好一點的收入不得不離家背景北上工作,一年下來和母親說的話十指可數,連和父母親聊天都成了高貴的奢侈品,為了錢我幾乎犧牲了其他所有的東西。唯錢是問的社會價值觀逼的我喘不過氣,搾乾靈魂的活水,生命因為錢而枯萎。

「書槐,不快吃,在想什麼?」

瞧著頭髮花白,滿臉刻劃皺紋的老媽,我很想說:「謝謝妳,老媽。」但是我實在說不出這麼感性的話,雖然只有三個字卻如泰山沉重,擠的我啞口難言,只得默默接受老媽的賜予。感情是天生的,表達需要練習。在像我們鄉下的家庭拙於表達,只能感受淡如水的情感,品嘗流長的一絲溫暖。

「媽,我好幾年沒見過鹹蛋,特地瞧個仔細。」

「傻孩子,鹹蛋有什麼好看?娶媳婦才要緊!快吃!」

「媽,妳煮的鹹蛋和別人不同。」

「有什麼不一樣?難道不好吃?」

「好吃,媽煮的鹹蛋黃會溢出蜂蜜般的香油,蛋白又嫩又富彈性,吃起來有獨特的風味,是別的地方吃不到的。」

「快吃!要來不及了。」

她轉身埋首於瓦斯爐繼續未完成的工作,我邊喝熱粥邊吹散上升的蒸氣。透過薄紗的氣幕,我看到一個少婦背著嬰兒在磚砌的灶前,邊忙著煮飯邊搖著啼哭的嬰兒,少婦漸漸變成老婦,腰桿也駝了,嬰兒卻永遠長不大,依舊在她的背上啼哭。背負著長不大的嬰兒至死方休,太辛苦,也太累了,這大概就是聖哲寧可有天下的子民卻不肯生小孩的原因吧?

粥是好吃的,摻雜了專屬於我的歲月與記憶所以好吃,鹹蛋的香味和嫩薑的辛辣歡喜我的口慾,一下子吞了三大碗把肚子撐脹了,許久沒有心滿意足的吃早點,不是囫圇吞棗的吃些垃圾食物,就是在便利商店買個微波食品充飢,能夠靜下來享受家的氣氛,吃著灑滿香氣的早餐,似乎是遠古的記憶,模糊片段的歷史。

嗝!肚子發出讚嘆聲。

小弟探頭進廚房道:「哥,爸叫你該出發了!」

「你還不趕快去換衣服?要穿汗衫去陪娶?太不給哥面子了吧!」

「爸請教隔村的風水師阿林伯,阿林伯捋髯算出家中就我和媽犯沖去不得,所以就分配到家裡的工作。」

「書樺,辛苦你了。」

「哥,這樣講就太見外了。」

「這些年我在外頭工作,老爸、老媽多虧你照顧。」

「哥,你較會讀書,理應在外奮鬥。我較笨,留在家裡種田養豬也是應該。」

我搭著書樺的肩,一同走出去。鄉稼人勤勞的汗氣穿過黝黑的皮膚和薄衫傳到手上,遙遠、熟悉,卻有點不適應。大堂哥和二堂哥正掛著有對娃娃璧人的結婚彩帶,父親和伯父則忙著在車把上繫著紅緞帶,裝扮成禮車的樣子。老劉、伯父、父親一台車,大堂哥、二堂哥和我一台車,在小弟燃放的鞭炮聲中我邁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