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30 18:05:12J

盟盟飛向作家夢 朱天心要女兒叛逆點

當年那個蹲在地上學貓的小女孩謝海盟,現在是北一女高三生,也正是朱天心寫「擊壤歌」的年紀,未來,要和媽媽一樣,念台大歷史系、當作家,這是自己喜歡的路


記者 林少予、陳姿羽、梁玉芳                 【2004-03-09/聯合報/A6版/相對論】


相對論

許多事都不是絕對的,換一個角度,換一種身分,換一個時空,就會有不同的衡量。「相對論」不是針鋒相對,而是要傳達相對的聲音與價值;希望藉由跨界、跨世代、跨性別的對談,提供讀者多一雙自我觀照及關注社會的眼睛,聆聽別人也發現自己。

從母親的作品「學飛的盟盟」書裡走出來,當年那個蹲在地上學貓的小女孩謝海盟,如今已長成了少女。北一女高三生,正是母親朱天心當年寫就《擊壤歌——北一女三年記》的年紀。

和媽媽一樣的圓圓臉,但謝海盟看來還比媽媽沈穩,這是爸爸謝材俊的基因。「哎,妳怎麼這麼冷?」「去遊蕩一下嘛!」朱天心一個勁兒要海盟野一點,寧可她以文學佐餐,也不要被學校制式教育糟蹋

外公外婆阿姨和爸媽都是作家,這樣環境下長大的謝海盟,對文學自有品味。她說,西方就愛馬奎斯,東方就推公公朱西甯;可嘆同學早不看紙本書,除了哈利波特,所以同學裡「只有三個人可以討論文學」,這是這個文學少女未被理解的孤獨

以下是朱天心和謝海盟母女的對談紀要。

已寫70多萬字     盟盟:並不算是寫作

記者問:妳的童年被媽媽寫成《學飛的盟盟》,現在再看,有什麼感覺?

謝海盟(以下簡稱『盟』):我不敢看,我會起雞皮疙瘩。我媽要送人,都會被我攔截。去年重印的新版我沒翻過,除了要改一個錯字。因為我對新版蠻生氣的,有些畫我是不想給人家看的。都沒問過我。

朱天心(以下簡稱「朱」):啊,那些畫是「主人」(盟盟自小叫阿姨朱天文為「主人」,自覺是被豢養的寵物)提供的。妳生氣啊?可是版稅妳都收得好好的…

盟:算是賠償啦!小時候畫的那些,給人看沒關係;但後來我自己寫對白的畫,是我的秘密,我自己的東西。我現在已經不畫了,畫畫對我來說,算是到了盡頭了吧。

問:生長在一個作家家庭會不會有壓力?

朱:從小,我父親的書房就都對我們開放,給我們很大的空間,我很珍惜。我怎會不去實踐這樣的自由?

盟:我不會有壓力。但同學老是說:「反正你以後就是當作家,也不需要大學文憑,考不上也沒關係。」不管討論什麼,都會被這句話擋掉。

我不會主動講我的爸媽是誰,被問到,才承認。同學也覺得我太不招搖了,不然早出名了。上次學校讀書會,從那年的十大好書裡選,有同學選婆(指外婆劉慕沙,日文翻譯家)翻譯的大江健三郎的「換取的孩子」。一堆人來煩我,問到底裡面在寫什麼,我回去還問婆。這本書本來就不好讀。

我現在寫的,不算是寫作,是寫字。(朱:她寫了八十萬字。)才七十幾萬啦,寫的是奇幻那類。我寫好玩的,寫了好幾本筆記本。我覺得,西方奇幻和東方武俠,都只是故事,不是文學。早上看大家選的一百大小說,我心情不太好,因為蠻多不是文學的東西。

以後,我打算要念台大歷史系。(問 :那不是從北一女開始,都跟媽媽走一樣的路?)嗯!是走自己喜歡的路,所以一樣也沒有關係

我的高中生活     比起媽媽當年差多了

問:海盟看媽媽的作品嗎?妳有何評價?

朱:啊,這我也很想知道。(盟:我被她害慘了。)她學測國文唯一錯的一題,是從我小說〈袋鼠族物語〉出的那題。一般學生只看一段,可以答的很清楚,她看過全部,想得太多,反而吃虧。我不好意思叫她讀我的書,會間接要她看一下天文的東西。

盟:我非常喜歡爸爸的文章,他為書寫的導讀,我都會看,我很喜歡《文字的故事》。媽媽的,她瘋瘋顛顛的,我常想:啊,這個文章是她這樣的人寫的嗎?《漫遊者》我看不懂。我現在喜歡主人的東西,她的文字漂亮。以前作文,我抄爸爸的句子,還被老師打圈圈讚美。

問:你的北一女生活和《擊壤歌》寫的像不像?

盟:《擊壤歌》我看很多遍。(朱:會覺得幼稚嗎?)不會啊。我的高中生活,比媽媽她們差多了,乏善可陳。同學都上補習班,怎麼遊蕩?教改弄得我們要死不活。我高二下才交到死黨,回頭看《擊壤歌》才有感覺。(問:同學會跟妳討論擊壤歌嗎?)她們都不看紙本書啦!唯一例外就是哈利波特。三年下來,可以跟我討論文學作品的同學只有三個。兩個不同班了,一個鬧翻了

看到國文課本     朱天心叫她快別念了

問:盟盟現在高三,妳們對教育制度滿意嗎?

盟:不滿啊,但影響不大,因為我一直滿順利的。如果生活重心只有學校和念書,受害會更深。我知道生活中還有其他的價值,好比文學,在以後的人生裡,比課本重要。

朱:她國一時,我看到她的國文課本,叫她快別念了,會變成大笨蛋。如果出版社編像那種選集,是失敗的,可是這一代卅萬人都必須念這個,還反覆背誦。她蠻接受我們忠告,第一天發下課本,翻翻就算了。所以她的功課很爛。

問:這樣也能進北一女?

盟:國中玩了兩年半,然後最後半年才唸書,推甄上北一女。

朱:她不是耍帥,是因為她的閱讀經驗,什麼都讀、什麼都看,相形之下,課本都滿簡單。這種經驗很難告訴別人,太冒險。我是付出代價的,我一路焦慮,她在看課外書、畫畫的時候,我絕不會問她:「功課寫了沒?」有了自由,就要承擔結果:同學進了好學校,妳就不要鬼叫呀。

問:這種價值不會受到挑戰?

盟:會呀。國中就常被老師拿「愛的小手」打。(朱:真的啊?我都不知道 !)其實我也會掙扎,我媽實在太不在意我的課業了。我國三開始用功,有時考第一、二名,咦,但我媽怎麼這麼不在意?誇獎一下嘛!會有點不平衡。

朱:我極不滿意教育制度,盡力讓她免於這種迫害。教育的手應該收回去,給人墮落的自由。以前我們做完學校規定的事,剩下的時間全是自己的自由。現在占光孩子的時間,又裝可愛:「為什麼不運動?為什麼不玩音樂?」

小學常常請假    母女倆到咖啡館讀書

問:海盟長大後,是妳想像中的樣子嗎?聽說她經常請假?

朱:她很像材俊及天文,內在非常平靜,我嫌她太「冷」了。但材俊非常珍惜她內在的完整,覺得是非常大的幸福 ;但我常忍不住去搖她,要她亂一下。

她上高中每天準時回家,我怪她「怎麼不去遊蕩一下?」她說書包這麼重,怎麼遊蕩?我希望她有點叛逆,對她來說可能卻是一種滋擾。國小時,我不讓她去升旗,怕她太愛國,常常請假,帶兩本書,兩人去咖啡館。

盟:我九成的假,都是被媽拐的。我一請假,國中那個老師就問我:「妳要念高中,還是高職?」我高二和美術老師吵架,因為他要我們交作業,我不想交。要我們欣賞音樂、美術,是要自然接觸,為什麼要強迫交東西評分?

跟外公迷平劇  現在還騎到爸爸背上

問:爸爸呢?

朱:海盟跟爸爸不是談心那類的,是去問知識上的問題。父女相處是怪,現在她看謝材俊趴在地上看書,馬上說「欠騎」,騎到爸爸背上;喊聲「欠吊」,攀上爸脖子吊在那兒。

盟:最近都用踹的。(大家驚呼。)爸的知識很多,相處方式我也不會形容。學測他去陪考,大鬍子嚇倒一堆人。

朱:小二小三時,有造句說孝順父母的五種方法,海盟寫「不要打罵父母」。老師圈起來,打個問號(笑)!

問:談談外公朱西甯?

盟:小時候都外公帶我,所以我和我媽同輩(笑)。我跟外公迷平劇,平劇是改編自中國古典小說,去看就會覺得 :生在現代多無聊。著迷到我爸會罵。

朱:海盟小學一放學,外公去接,路上就說今天又錄了那齣平劇,回家就看。材俊一進門,就說:「又在看。」

盟:爸最討厭小孩「老卡卡」。(朱 :盟盟愛老生戲,公公愛猴子戲。海盟太不像小孩子了。)對!我小學周記常常罵同學太幼稚,老師得安慰我。我三、四歲,外公就教我背唐詩;他不在了,我還保持背詩詞。整個泡在中國文化裡,所以我才非常「文化中國」。

問:妳比同儕多讀了那麼多書,同學忙著談戀愛,妳呢?

盟:我要像天文一樣,不結婚不生小孩。小說中的愛情,我完全當局外人來看,沒有共鳴。像《紅樓夢》,打動我的不是愛情,是滄桑、家族人事的興衰。看張愛玲的也差不多。我以後抱貓就好,不要養小孩。

朱:唯一一次男生跟她要手機號碼,她居然身上爬滿青蛙!

盟:那是高中社團展覽,外校男生來參觀。前一天我特別去烏來抓好多青蛙來展示,那天青蛙就爬在我身上(手在身上到處比)。後來有個男生跟我要手機,剛好那天手機被我媽帶走,我就說在我媽那裡。他馬上閉嘴。我還被同學嘲笑:人家是問妳號碼啦!後來又有一個男生問我手機,我就說我沒有。

盟媽希望盟盟   一輩子不會無趣無聊

問:朱西甯當年教妳們姊妹性教育?

朱:(大笑)對,我國一時,天文國三,天衣小五吧,爸統一講解性教育。講得非常清楚,連男孩子的生理變化都解釋了。還記得我父親用了「銷魂」二字──他不只講下層結構,連上層精神層面都照顧到了。海盟的性知識完全充足,早就由狗和貓如何講掉了。

問:媽媽對海盟的期望是什麼?

朱:希望她不會覺得「來過一場,好無聊、好無趣」,希望她很開心、有事做。不管結不結婚,希望她很能獨處。

盟:我從來不寂寞,超能獨處。有時要告訴自己:不能只想獨處,必須去社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