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17 12:02:00尚未設定

侯孝賢◎一個人的日本 (220)

眾所皆知,小津一直只使用一種鏡頭,攝影機離地板數十公分高,保持與角色坐在榻榻米上的平行角度來拍攝。由於日本人在榻榻米上生活,若用高踞在腳架上的攝影機來觀察這種生活,是不真實的,而須以盤坐在榻榻米上日本人的視線水平,來觀察他們四周的人、事、物。小津鏡頭少移動,到了晚年幾乎不動,唯一的標點符號是跳接。這個說法,台灣似乎僅有的一本小津研究翻譯書,作者唐納.瑞奇(Donald Richie)說,這是一種靜觀的眼界,一種傾德和注視的態度;這和一個人在觀賞能樂,在做茶道或花道的時候,所採取的姿態是相同。

至於以前我的不動,是因為我喜歡用非演員。而非演員,最好不要驚動他們。不能太靠近。若架了軌道拍到他們面前,他們就不見了。所以用中景,拍得長,讓他們在我給的環境材料裡活動,我儘量捕捉而已。為了捕捉真實、重組真實,以及對真實無以名之的偏執,就變成這樣不動了。

著迷於真實到偏執的地步,是我拍片最痛苦的地方。年紀愈大愈偏執,越不能讓渡,過關。我常說電影在腦中想的時候是活的,卻死於劇本的紙上作業,在拍攝當下復活了,又死於底片,然後在剪接裡再次復活。而我的急性子往往等不到劇本弄好就拍,自認角色活了,電影就成立了,至於劇情疏陋,下一部再努力吧。所以我也不試戲,直接就拍。或者說,用底片試戲。這方面比我更走到極端不計血本的,是王家衛,他用底片當草稿。


以上段落抄自

侯孝賢◎一個人的日本

中國時報 / 92.12.12 / E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