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29 15:58:47Sue

一個人

母親過世的那個暑假,葬禮過後,我回美國整理自己的衣物.男朋友來機場接我,我們坐在車子裡,討論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我一直講,一直哭,過了一陣子,他訕訕的開口說:"I am sorry for you.”他看起來非常不自在,眼神不斷的游移,放在排檔上的手不自在的抖著.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好寂寞.就算身邊有一個人也解決不了我的寂寞.我的悲傷遇到他的不自在,就像油遇到了水,怎麼也容不下對方.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悲傷無法另一個人身上獲得安慰.
三天後,我和他分手,當作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我租了車,從德州出發,越過了邊境,繞過了新墨西哥,直到科羅拉多的某個山頭在停下來.我一個人走到森林裡,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好久,直到開始下雨才停下來.樹林好清翠,草皮好柔,雨好透明,我坐在一顆石頭上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眼淚乾了才下山.
回程的時候,在新墨西哥的深山裡迷路了.沒有地圖,沒有食物,沒有足夠的衣物.時間是晚上五點,氣溫降到快冰點,雙腿抽筋,連一步也跨不出去.我沒有哭,沒有叫,心理再害怕也沒有讓一滴眼淚掉下來,要不活著出去,要不死在這山裡,哭也沒有,叫也沒用,雙腳廢了,還有雙手.靠著兩手的力量,我爬出來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一個人能做的比兩個人多.
以後,就這樣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醫生,一個人逛書店,一個人爬山...爬著爬著,好幾次滑倒,把手扭傷了,也不坑一聲.一個人在無人的山裡,就算大聲喊叫也無濟於事.假如樹林裡只有風聲和雨聲的時候,再加一個人的慘叫聲就有些怪異了.在山上看到人的時候,總會有股想要跟上去的慾望,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覺得就算不說話也沒關係,但至少是一個伴,可是真正的伴是不受歡迎的,我不要阻擾我前進的伴,我只要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的伴,知道世界並沒有在我離開人群的時候毀滅,知道我下山的時候,這個世界的主人還是人類.
  
有一塊地方,就在心理面,幻想著兩個人會比較好,但腦袋清楚的知道,兩個人的寂寞,比一個人在山裡扭傷更難過.兩個人的寂寞沒辦法做做冰敷,貼貼藥膏就好,兩個人的寂寞,就算和對方對話,拍拍肩膀,也無法讓寂寞溶解.一個人好,一個人不用發牢騷,也不用無力的講一些口是心非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