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歲 你舞入永恆
五十四歲 你舞入永恆
巴黎 紐約 倫敦 柏林
或世上任何叫得出名字的都市
一家旅館 一間臥室
你扔掉鞋子 在牀上——
你最忠實最溫柔的情人——
輕輕躺下 傾聽又熟悉又陌生
似遠卻近的市囂 手伸出
按下一個按鈕
柴可夫斯基或巴哈或馬勒
便緩緩升起
逆旅臥室頓成童年或青年時期
甚至是終你一生的臥室
美好溫暖一如最初夢想的搖籃
離去非為渴望自由
非為雲煙那般的榮幸名譽
離去只為生命中的一個夢
為巴朗辛的改革
為舞藝上的創新
莫斯科 故鄉 家人 啊!家人!
就讓日夜思念蠶食
無悔肯定終始
畢竟 藝術才是你唯一的家國
數十年間探索未嘗停下
鑽研 嘗試 發明一切
身體所能接受的最大可能
穩如泰山的下半身
不可撼動的腿
不可思議的力
卻能讓雙臂和脖子輕盈飛躍
如乳燕攀空
一個有翅翼的人
巧捷 自然 鮮活
完美無缺只是一句不足的形容
聽一世的掌聲
看盡不同人種的歡呼
許多朋友 卻無半個知心的朋友
許多愛人 卻無一個固定愛人
正如許多孤獨時刻
卻永遠沒有真正的孤獨
五十四歲 你舞入永恆
舞成終結的牧神
空留寧芙徜徉山林水澤
翹首等待
舞成一朵不凋的玫瑰
翩翩在世間多少女子的夢中
如此多情俊美的花神
或是舞成升空的白圖拾卡
冉冉在那小小劇場之上
揚起嘲弄的嘴角
不再回頭
——寫於一九九三年初
後記:一九八二年元月二十九日,與外子及好友伊麗莎白·哈斯在巴黎音樂劇院觀賞紐瑞耶夫(Rudolph Noureev)演出的玫瑰精靈(Le Spectre de la Rose)、牧神的午後(L’ après-midi d'un Faune)和白圖拾卡(Petrouchka)。紐瑞耶夫丰采迷人,舞藝精湛,優雅自然,表情姿態都恰如其分的完美。表演結束後,全場觀眾一致起立鼓掌、歡呼良久。稍後,紐瑞耶夫單獨謝幕,一次又一次,長達四十分鐘,觀眾仍不願離去。
一九九三年初,紐瑞耶夫舞入永恆;他,五十四歲。
(本詩見於尹玲《一隻白鴿飛過》,頁157-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