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月啟事）） 二十五、香港的夏月之五

情人湖的黃昏更是美極了，金黃色的碎陽灑進湖裡，灑在月亮的黑髮上，閃閃發光。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黃昏又有什麼不好呢？攫取黃昏的一剎那美景，人生也應該是不虛此行了。
為什麼一定要擁有全部呢？一剎那之美，不就是永恆嗎？
人不應該太過貪心，知足應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但是，能知足的人又有多少呢？
夕陽又向西偏了一些，彩霞塗滿天，變成一幅美麗的水彩畫。
「好美的夕陽。」月亮突然一聲嘆息。
「美麗讓妳有所感觸嗎？」
「有時，美麗總是不久長。」月亮的聲音幽幽，讓我覺得不像是我想像中開朗又有點調皮的她。
「其實，日子過得快樂就好啦！管它久不久！」我似在安慰她。
「你真的認為是這樣嗎？」月亮偏著頭問我，眼神有些疑惑。
「其實，我確實這樣認為，人的生命長或不長無所謂，要緊的是，有沒有抓到光輝的那一段，讓自己的生命不會遺憾，我確實不願默默以終。」
「我們的思想好像越來越契合了。」月亮又笑了。陽光剛好也在她的笑臉上開花。
「其實，在我們通信的那段長長的日子裡，我就發覺我們有大部份的看法是一致的，可能是這樣，才有今天的見面吧？」
「也許吧？」月亮故做神秘地簡短回答。
然後，我們離開情人湖，在校園後方走了一圈後，我大膽提議到我那間「忘情小築」坐一會兒。
「為什麼叫『忘情小築』？」月亮不解地問。
「自古多情空遺恨，多情必為情苦，忘情始能找出真情。」我解釋，但我不知道這解釋是否能「通」。
對情，自古至今，有無數人在詮釋，也有無數人深為情所苦，但仍有無數人甘願在情海中浮沉。
誰能躲開情關？這是不是又牽涉到緣份呢？還是，人類本身的作為呢？
其實，也有無數人是在情海中得意洋洋的，人類的命運應該是各有不同，那麼，命運也應該是存在的，但，是不是宿命呢？
如果是宿命，那麼，人的作為又算是什麼？
命運是存在的，這無庸置疑的，比如，有人生在貧窮之家，有人卻生在富豪之家，起步不一樣，這是命運的作為。但，未來的發展呢？這一部份可能就非命運所能控制左右的。
因為，屬於「先天」的，是無法改變的，但，屬於「後天」的，卻能經由人類本身的「作為」而改變，更由於「外在環境」的轉變，也可能影響後天的發展。
在愛情的天地裡，應該也是如此，也就是在「先天」與「後天」之間交錯影響生滅。
緣起，必有緣滅。
何時起？何時滅？除了命運的左右之外，當然也有人為及環境的因素在影響著。
不能一味執著於宿命，那是不負責任的說法，但也不能完全把命運摒除於外，有時，參酌命運的傾向，可以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更可以當作一些參考。然後，人類利用自身的智慧和經驗來把緣線拉穩拉長，這應是人生當中最佳的面對方式。
月亮對我的話似有所感，她小聲的說：「你一定經過許多情感的波折。」
我裝作有點「瀟灑」說：「沒有啦！只是自己太重感情罷了。」
「重感情有什麼不好呢？設若大家都拋棄了感情，這個世界不是會變成冷酷無情嗎？」
「我的意思是忘卻俗情，盡力去尋找真純的情感。」
「只要有心，一定會找到的。你不是很喜歡我播放的那首『Carry On Till Tomorrow』嗎？堅持到明天，不是要這樣嗎？」
我們走出校園，走入一條小路，這條小路通往我那間斗室。
夕陽在我們後面，好像也慢慢地跟著我們回家。
家？那斗室是我的家嗎？
忽然，我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愁緒，原來，我至今還是那麼多愁善感的。
我想到，已經好久沒回家了。
「你住這兒離學校很近喔，不像我，還要搭上半個小時的公車。」
「改天，我也搭公車去妳家看看，歡迎嗎？」
「嗯！」
登上二樓，打開門，月亮就訝異於我滿室的書籍，東倒西歪的。原本，我想只是見面就好了，根本沒想到要請月亮到我的斗室來，所以，就讓室內一片狼藉。還好，月亮並沒有皺眉，她就靜靜地站在門邊，還有些怯生生的。
「很抱歉，房間太小了，很亂，又沒地方讓妳坐下。」我搔搔頭髮，有點不知所措。
「沒關係，你坐你的椅子，我坐床頭好了。」月亮又變得大方了。
然後，夕陽透窗而入，好似也想聽聽我們初見面的談話。
「沒茶，沒咖啡，也沒白開水，更沒飲料，招待不周了。」
「幹嘛那麼客氣。」月亮的眼光不斷地在我斗室打轉，像在搜尋些什麼。
「要不要聽音樂？」
「好呀！」
我把一捲卡帶從抽屜取出來，這捲卡帶都是錄下月亮的節目中播放的音樂。
一按Play鍵，流洩出來一首「Devoted To You」。
我告訴她：「我把妳在節目中播放的音樂全都錄下了。」月亮的表情有些吃驚。
「難得你那麼用心。」
「妳可以說是我熱門音樂的啟蒙老師哩！」
「不要那樣說，我只是在做節目而已。」
「說真的，以前我一點也不知道西洋音樂之美，不僅旋律美，就連歌詞都很有意思，這都是妳的功勞。」
「我希望我能一直把節目做下去。」月亮突然眼神劃過一抹憂鬱。
「妳不再做節目了？」我真的很驚訝。
「夏天我就要畢業了，可能會離開這兒。」月亮聲音變小。
我則有點不相信說：「電台的工作不是很好嗎？」
「我還在考慮，媽媽叫我畢業後到北部去工作。」月亮的眼色越來越暗，彷彿窗外的天色也越來越灰。
我突然有些惘悵，莫名的愁緒又升起。
但，我不知如何開口。
「幹嘛說這些呢！都還是未知數，我們不要談這些了。」月亮的臉又光亮起來。
但是，夜色真的來臨了，窗外唯一的路燈已經亮起。
「晚上妳還要上班。」
「嗯！」
「那，我們去吃飯吧！」
走出斗室，走出小路，我們到學校附近的自助餐廳吃晚飯。
「妳為何點那麼少？」我問她。
「你還不是一樣。」
我們面對面坐著，互相看著對方，眼神都有說不出的喜悅，剛剛那一種彷彿「不安」的情緒拋到九霄雲外了。
「我一向吃得很少。」
「難怪你那麼瘦，以後要多吃點，知道嗎？」月亮笑著說。
我不覺失笑：「你這話，真像我媽媽在說。」
「我有那麼老嗎？」
「啊！對不起，我失言了。」
這第一次吃飯，又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更貼切。
吃完飯，我送月亮到附近的公車站，晚風涼涼，吹來月亮的髮香。
我們卻沒再說些什麼，跟幾位民眾一起等著公車。
大約十分鐘後，公車來了。
「拜拜！」月亮向我揮揮手，走上公車。
我沒揮手，只是望著她的身影被車上的人影埋沒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