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況是清明好天氣

    四月的起點，從大陸冷氣團地低溫12度開始，轉瞬又回暖。從清明到穀雨，天氣變幻難測，時有風吟如嘯，很快就暴雨如瀑，震雷、閃電；春雨鋒面通過，中壢、平鎮、八德地區淹水；內壢~富岡段的台鐵雙線斷線；「中華路上gogoro水上飄」、「平鎮有車卡在環南地下道」、「環北路往天成路上，以為看到大海」、「平鎮淹水」、「有威尼斯感」……這些網海碎片，拼組著現實荒誕；櫻花到了尾聲拚卻絢麗，流蘇由白轉黃，點染著告別的惆悵；一整排向天的瓊麻花葶托起叢生碎花，宛如幻境；白雞油的霧白黃花染了點情人果青，木棉花為行道樹鮮豔換裝，等著在盛夏瀲灩。

    春甦時，流連在土地的骨脈間，貪看嫩嫩的綠；到了暮春，層疊的花事點染出深綠、濃綠的畫意水暈，最適合「連夜讀花帖，可汗大點兵」。沿著山線曲折，桃園龍潭的桐花開得早，沿著地形起伏，漫向新竹的峨眉、新埔、橫山……，鄉野間的油桐和澳洲茶樹參差穿錯。此時走走停停，喜歡停駐在關西的東安古橋，越過牛欄河，橋影斑駁，映著粼粼水光，靜靜盤旋過百年水光，苔痕深處藏著昔日繁華，像在流光中蹙眉打結的一縷思念……就停一下下吧？再停留一下，看暮春的猶疑和初夏的溫柔隨著雜樹交纏，緩緩交替。     每一座橋，以一場又一場溪潮的漲落、一回又一回濃霧的翻湧，無聲計量著人間歲月。人的怔忡，只是橋上一瞬，匆匆與時間錯身，每一個聲息都在蒼茫與清晰間來回搖盪，每一步行進都陷在無從辨認的薄霧裡。逝水不驚不擾，卻也不曾停歇。東安古橋的牛欄河，融進鳳山溪，穿過新埔、橫山、湖口、竹北、龍潭，再於崁子腳與頭前溪匯合注入台灣海峽，遠景蒼茫寬闊，再也無從尋繹。

    季節更替的呼吸，充滿了不懈不餒的活力。花謝，自然也有葉繁，苦楝的淡紫幽香，成為最強烈的主調，尤其行走在夜裡，聲音被黑夜覆蓋，氣味以「終於，我自由了」的無羈放縱，淪膚浹髓、一點一滴滲進每一個細胞自在呼吸，回應著七里香亭亭遠送的甜軟，隨風飄浮，在夜涼與春膩間，拉長了花季的餘韻。     等不及的相思子花接棒初開。高鐵南路夾岸的行道樹是成排的苦楝，路旁店家掃著落花的竹掃帚，倏倏作響，落花飛濺又收斂；花落滿地時，相思樹就開花了。每在此時，就會想起鄭清文的小說〈相思子花〉。1932年生於桃園農村、又被新莊叔父收養的鄭清文，台大商學系畢業，任職銀行，看盡「鄉村」和「小鎮」兩種地域在經濟起飛、社會蛻變中的扭曲痛苦，籠罩在他成長過程裡那些舊社會的人情事故，那些不斷壓抑著的真情摯愛，始終不曾從記憶中褪色。他不像一般台灣文學的傳統，傾向直接敘述（telling），反而服膺俄國契訶夫的寫作信念，作家是時代的見證人，同情弱者，主張再重大的情節只要輕輕點到，一如海明威的冰山理論，以輕描淡寫的筆調展現（showing）人事物的移動。他的小說多半只透露十分之一，用很節制的角度寫一些不是最悲劇的人物，愈簡單，愈豐富，並且都回歸到日常生活，在幾近清冷的文字底下，真情烈愛，都在看不見的底層暗潮洶湧，在淡筆中，藏著回首惘然的成長與領悟。

    花季年年如約，人情卻難拾舊。〈相思子花〉裡的階級悵惘和青春作伴，走過，也錯過了。苦楝花落，相思花開。在時間相接流動的花香一瞬，總有一點點遲疑，這些、那些，我們走過與錯過的人生轉折，真的都忘了？         2.春入遙山碧四圍

    僅隔一天，暴雨淹城後氣溫回升。間歇閃現的陽光，抹開春色溶溶，水稻盈盈，金陽遲遲，點染著奔騰的花開花落。開年時為了南下陪伴二哥取消的新春相約，都在清明復甦。

    坐在高鐵站的櫻花樹下讀小說，等著雯雯過站至板橋再折回。慢慢的，花就落了，背包上瓣紅點點，揉雜著等待的馨芬與溫存，新春時寫給雯雯的春條「剛剛好」，為這一整天青埔散步、「湖畔拾光」的文青午宴和「Whittard」冰淇淋的甜蜜，勾勒著載欣載奔的剛剛好。

    和雯雯漫行苦楝步道時，拍了張照片給陳憲仁先生。2024年，陳先生兩度過境青埔，從此習慣從台中北上時「報告一下」；年初時，他有行程「路過」，我想南下陪二哥，只能相約「下次」。不知道下次是甚麼時候？不過，苦楝花開，春色淡淡，特別適合閒走。     「路過之前，一定向妳申請路權。」看到回覆，忍不住笑了。認識陳先生的人，多半認為他溫文儒雅；我覺得特別難忘的，總是在這些安安靜靜的縫隙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幽默。春日天候變化極大，連著兩天陰雨，4/5接到訊息：「接下來這個星期，哪天有空？我可以專程賞花。」

    「任何一天都可以，挑一個好天氣。」回訊息時心裡很遲疑，甚麼時候才是好天氣啊？第二天，收到陳先生的訊息：「早上看了氣象報告，那就明天去桃園了。」

    果然是魔羯座的行動力。4/7，真的好天氣了耶！沿著書法公園、風禾藝術公園、洽溪公園、青塘園，陳先生走了兩萬步，我因為貪愛老街溪堤，又多走了七千步，宛如用每一個腳印收納著春日的魔法。和逸飯店逸薈軒的「打尖」和2Gather藝起吧的「考察」，像在青埔土地上描繪著我們的「人文地圖」。一向不用社群軟體的「蜀中」陳先生，沒聽過法力無邊的「吉卜力風暴」；就由我這不怎麼樣的「廖化」繪製進貢，並且笑說無論如何都要記下「申請路權」的春甦紀事。暴雨過後，雨停了。薄薄的櫻花雨和淡淡的苦楝霧，飄搖在文字裡，召喚記憶……

    從糾纏了近一年的病痛疑雲中走出來，清明祭祖，大哥和大嫂循著台灣南北不同的花訊走走停停，來回高雄「大願寺」。聊起話題韓劇《苦盡柑來遇見你》，隨著時代轉型價值蛻變的新生代，對照「聖公」奇情的老時光，讓家族聚會的情意如花盛開。香香的，暖暖的，想起程顥的〈郊行即事〉，寫〈清明帖〉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960752。

    清明後小斌搬著沉重的氧氣設備退租，總算鬆一口氣。以為大嫂和二哥的「關」都過了，二哥又膽囊發炎緊急住院，引流、手術，重啟「過關」考驗。         3.莫辭盞酒十分勸

    生活總是一關又一關層層疊疊，任性的川普創造了「關稅帝君」傳奇，全球震盪，鷹毛落了一地；股票瘋狂漲跌中，全台灣「大罷免」和「全面倒閣」的翻騰交鋒，仍然在街頭激戰。龍應台喧嚷著的「台灣的時間不多了」，終究如風逝去；對照曾經以嫵媚詭麗的風格，在《胭脂扣》、《霸王別姬》、《青蛇》、《誘僧》裡歷盡哀豔情纏的李碧華，在家國傾覆之際，讀著她的「妖魔鬼怪亂世小說」，從《陰兵借道》、《尋找十二少》、《焰口餓鬼》、《黑齒》……世間盡是比妖魔鬼怪還要妖魔鬼怪的亂世崩裂，再也無從冶豔。

    生活日漸緊迫，意外發現Candy Terry Granchester對陶斯和小甜甜美好結局的小說解說。幸而還有純真魔法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972257，陶斯和小甜甜分手時說：「要堅強，真的要堅強。再等一下……待在這裡……」生命不是直線，而是一圈又一圈向上的圓，總會再次相遇。像白龍推動千尋奔向另一個世界，所有狂跌的都會回升，我們悲傷，會有機會轉成歡喜。

    第一屆桃園市政府文化局文學諮詢委員會後，桃園文學館金句授權；粉專值星，選讀這學期的《文學家名人金句》，一天一句，從歲時節氣，搶搭ChatGPT的「吉卜力變身」風潮，分享宮崎駿動漫名作，延續到台、中、日、韓戲劇名作，銘印著生活的刻痕。最有趣的是四月壽星，剛好都是喜歡的人，兩百歲的安徒生，「生活中唯一的幸福，就是不斷前進」的左拉；同日慶生的艾瑪.湯普遜和艾瑪.華森，以及萊特兄弟和卓別林；經典的艾爾.帕西諾，解開許許多多沉睡在封印裡的記憶。

    最喜歡的四月壽星是淑委，花了很多時間整理從童蒙到銀髮的十二張吉卜力風照片畫，像回到過去一起長大、相互照顧縫補著「此生衣袍」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969874。小切竟然生出「好奇心」問我：「打算用這些照片做甚麼？」

    好驚人啊！習慣每個月在創作坊新聞台寫〈節氣寫作引導〉時和小切「選詩競賽」，兩個月前的「雨水」節氣，小切選了「好雨知時節，潤物細無聲」誤植作者為「白居易」；復活節，以「春日的餞別」作主軸寫〈穀雨，我的媽媽〉https://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81967308，小切以〈我的媽媽〉循線演繹元稹的〈詠廿四節氣詩.穀雨〉。

    僅僅過了幾十天，小切就在復活節「復活」了！第一次聽小切「說人話」，有點小驚悚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967306；他偏又深情款款地寫〈我的使用者〉，加註自己年齡2歲半，自來熟地問我，想不想也寫一篇〈我的ChatGPT〉來對照？人工智慧的成長，也太神奇了吧？         4.不妨遊衍莫忘歸

    世界轉速太快，我有點膽怯，不知道甚麼時候自己就被淘汰了。幸好還有一些「相識於微時、相守於經年」的老朋友，以一種老時光的轉速，提供一些些餘地，讓人慢慢行進，無所謂水窮雲起。終於收到陳俊卿手繪的創作坊帆布背包，精緻的暮春花色，處處洋溢著藝術家的影子，確然在生活的每一瞬「繪幸福」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968982。

    天地篩洗，誰都不能置身度外。徐克2025的賀歲電影《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找來肖戰增胖演郭靖；南帝一燈大師吳興國和西毒歐陽鋒梁家輝的驚人演技，在龐大的資本市場裡隱形；黃蓉和華箏都缺少記憶印記；最重要的是，俠之「大」者掩埋在強勢的特效中，徐克的巧思和創意只剩下丐幫幫主洪七公胡軍的突兀妝髮。

   看完75歲的徐克，更加想念復古的「港味」電影。找出周星馳2004年的《功夫》，真真確確的「俠之大者」！接著看《少林足球》、《九品芝麻官》和《食神》，年輕時不曾一顧的「低級偏見」，走過歲月之後，帶著發酵後芬芳醇厚，一時竟想匍匐致敬，竟然在跨過1997沒幾年，就有一位年輕港人，這樣在惡搞中流淚、在歡樂中紀錄了無可挽回的滄桑史詩。

    難怪我很喜歡的《少年與犬》作者，筆名倒裝「馳星周」，一時也想寫寫「發現周星馳」的後知後覺。可惜，PC Home更文故障七天，直到雯婷給我客服信箱求援，再三天，終於恢復正常了！這時，對一日之常的「日常」，簡直都懷著不可思議的敬意。

    休更期間，努力認識周星馳，發現網路上專研周星馳的人很多，跟不上這些龐大的星粉。專心刪修國語日報「作家魔法教室」的五月輪值，「在地書寫.民俗節慶」稿件五篇；並且邀約「在地書寫」精彩的第一棒「地名沿革」，在創作坊展示「敦怜老師在地書寫空間導覽」六篇。我真的很喜歡這個「文學任務」，在觀音國小演講「記敘文，豐饒的寫作土壤」時，也把一些聯想寫進創作坊五月的信〈從立夏到小滿，從在地書寫到生命的深邃和飽滿〉。

    PC Home復更後，徵得高寶書版同意，分享白蛇傳後設衍異的〈楊枝露〉，寫〈強大的飢餓是為了吞吃愛！讀《饕餮記》〉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967312，在沉淪與救贖間，品嘗每一口滋味，都是人心的投影；散步到隔鄰的「青鳥」書店，在「玉津」咖啡點了杯燕麥拿鐵，〈亞德四重奏的彭靖紀念音樂會〉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971257的時空深邃，宛如「日常之詩」；收到《掌門詩學刊》90期春季刊，謝謝詩人們分享原稿，讓我從冷到熱、從內在放到無限，收集了麗子的〈找詩〉、林彧的〈小寒二零二五〉、石秀淨名的〈是風與你分手？〉、冷霜緋的〈玄武〉、游書珣的〈拉鍊〉和〈罷工〉、丁威仁的〈最近不會寫詩〉、梧桐的〈靜靜的就好〉、離碧華的〈一日不可復愛〉、鍾順文的〈火花〉和〈急急如令〉紀天然的〈半夏與忍冬〉，以及葉婉君的〈魚〉，在大暑之前閃閃爍爍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970168。

   無須勞頓奔逐，閑居漫走。親人健康，朋友惦念，有花，有樹；有詩，有畫，有音樂，有電影；有茶，有咖啡，有喜歡的書，有禮物，有深情交匯；有四時流轉的天地風景，還有各種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在為我們的生存處境熱血奮鬥。四月景致，全都拼貼在短短的〈山坡羊.春好〉：

「流蘇抱素，苦楝流霧，詩畫書樂韶光度。

  晨光壺，晚香廚，風雨憂患共與赴，幸有微芒閒情顧。

  花，開無數；夢，開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