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好喜歡這本圖畫書呢！撥了撥書面的灰塵，輕輕翻開第一頁：「我喜歡你，而且我知道為什麼...」

翻在第一和第二頁間，腦海浮現了妳。當年會認識這本書，是因為妳。

好久不見，妳好嗎？

記得那個海邊的黃昏嗎？我們只是因為天氣太好，就老遠衝去看夕陽，一屁股坐在曬得發燙的沙灘上。妳漾著笑容從一貫塞得鼓鼓的背包拿出這本書，翻開這一頁推到我面前：「妳一定會喜歡的！」

從來沒跟妳說過，後來我的確很愛這本書，而且在絕版之前還買了好幾本，送給跟妳我一樣，熱愛傻氣童騃的人們。

印象很深的是，妳翻開第二頁，說心裏的確有一個這麼喜歡的人。那人跟妳，彼此在心底有一塊不需明說的默契。

我攤了開來，那頁橫七豎八地，用很簡單的線條畫了好幾個歡樂孩童，空白處寫著「我喜歡你，因為當我告訴你一件特別的事，你就知道它是特別的，而且，你會記得，很久，很久。」

妳笑笑地陷入回憶，說曾經很單純乾淨地喜歡一個人，喜歡一起旅行，一起聞著山上清新的味道，一起遇見新鮮人事物，一起討論簡單的生活。

他說妳有想像力，常常在現實和虛擬世界間轉換，常常很白癡地亂講一通，他也可以笑得安全帽都戴不穩。

妳說他跟妳很像，想法不用多作解釋，溝通自然而不費力，因為你們相識不久，卻總在對方身上，看見另一個自己...

妳可以輕易看清楚他內心的掙扎，而他可以輕易解讀妳沒說出口的想法。

說到這裡，妳突然轉頭問我：「你心裡有過這樣一個人嗎？」

一陣風來，把書翻過了一頁，這頁寫著：「當我說好笑的話，你就笑，我覺得自己好笑，你也覺得我是好笑的。」

我正把你描述裏那個回憶的畫面，打上這頁的字幕，頓時之間來不及回答妳的問題，妳又轉過頭去，似乎不真期待我的回應。

遠方是燈塔，在越來越沉的暮色中，開始啟動照明。我們都沉默了，心裡數著十秒、十秒的閃爍，誰也沒開口。

我打破靜默：「可以在別人身上看見另外一個自己，那真有趣。」

妳搖搖頭：「後來，他面臨人生的低潮，我很認真陪他走，雖然我的力量很薄弱，但手無寸鐵的我，卻是用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但就在他克服了困難，我為他的新生活歡呼時，他開始疏遠、冷漠。」

「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妳彷彿找到情緒的出口，繼續傾瀉：「非常非常心寒，真的。他用我最討厭的冷漠來面對我。偶爾找他聊聊，我只看見一顆埋在螢幕後面的頭，用專心工作來暗示我該離開。」

「是不是有誤會？」我硬是擠出了這幾個字，企圖安慰妳。但我同時心裡浮現的，卻是另一位好友深切的體會：「情感的盡頭不是怨恨，是冷漠。」

你沒回答我，只是很疲倦：「我累了，這不是『朋友』，更何況是一個我曾經這麼珍惜的知己，我該放棄了，就當作從來不認識這個人吧！」輕輕地，像是自言自語，語尾飄著嘆息。

一時之間，我的心情很複雜，來不及安撫你的情緒，卻又不忍心看見這樣的決絕，急忙建議：「跟他談談吧！真的連當朋友都有心結的話再放棄吧！」

妳陷入了思考。

我知道熱情如妳，被冰雪迎面痛擊的感覺。我也知道重感情的妳，一定是嘗到太多的冷漠，才會決定連朋友都不想當了。我不敢多說，也許你們緣分的盡頭，就是互不相識。

海面浮起了月娘，好圓好亮，星星都躲起來，暗夜的海被月娘妝點，一片暈白。

「嘿，月光海！」你驚呼。 

我望過去，視線不經意掃過你的眼角，竟發現一顆晶瑩閃過，像流星。

你還記得嗎？那年我們聽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醉心於那萬馬千軍之後，頓時轉緩的聲聲嘆息，低音管和小提琴的呢喃，悠悠從深遠翠谷裡涓涓流出，溫婉而綿密。

老師說：「這段嘆息之所以淒美感人，是因為一向慷慨激昂的貝多芬，從來不嘆息的。」我們體會了老師的幽默，還相視笑了起來。

一向陽光燦爛的你，也從不流淚的。

來不及問你更多的「然後」，也來不及告訴你，我有多喜歡那本書。

你還聽貝多芬的嘆息嗎？我正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