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屋裡，火塘裡的火嗶嗶剝剝地響著，鐵架上放著一壺水，不論白天黑夜，彷彿這裡一直都是這樣，永遠溫壺水等待大家來團圓。

扎西讀出我們的好奇，為我們解說祖母房內的擺設。他指指離火塘最近的座位說：「這裡是舅舅的位子。」

這讓我想起家鄉的婚禮，除了父母，就是舅舅最大了。原來不管父系或母系社會裡，舅舅都有頗高的地位。

後來阿魯告訴我們，摩梭對僧人是相當敬重的，如果家裡有僧人，舅舅還是得讓出那個位子。我才明白為什麼扎西理所當然地坐在那，但與我們的談話裡，扎西顯然刻意略過這解釋，害羞而謙虛地。

抬起頭，縷縷白煙似乎有約好的軌道，一起向上穿過煙囪。扎西說，如果房門關起來，空氣對流的方式就會讓煙筆直向上，不會亂跑。

我留意到火塘上一個木架，經年累月已經燻得烏黑，扎西說那用途可多呢！平常用來燻肉燻香腸，雨天可以烤乾衣服，我才恍然大悟。生長於熱帶平原的我，除了爬山，從未有燒柴取暖的機制，面對這些因應火塘而衍出的生活智慧，真像進了大觀園，好奇的眼睛四處觀察。

火塘，這個最溫暖的地方，也是這個家的生活中心。

我發現扎西和阿嬤在用餐前會先放些菜在火塘前，祭祀祖先。上方還堆放著許多客人帶來的伴手禮，下面壓著客人臨走前留下的住宿費用。

記得我來之前，朱大姐一直交代我，錢不是交給個人，放在火塘前才是禮貌，摩梭人賺的錢要先放在那，再統一分配給全家共用。這樣無私而共榮的家屋生活，還完整地藏在瀘沽湖畔的摩梭部落，著實讓我驚豔。

晚餐相當愉快，是這趟旅途最豐盛的，那道土豆絲餅我吃了好幾片，阿魯得意誇比麥當勞薯條還美味。

最可憐的是雪人，明明很愛吃，卻苦於急性胃發炎，只能眼巴巴看我們吃，這真是對她最大的懲罰呀！

席間可以明顯看出飲食文化的不同。我們三個台灣西部平原養大的孩子，飯少而菜多，阿魯一家則個個都添了兩三碗飯，菜只是下飯用的，熱氣蒸騰下，一顆顆紮實的米粒呈現紅褐色，帶有土地的清香。

阿魯說：「這是高原紅米，是我們的主食。主食就是要吃很多的呀！你們飯吃那麼少，就不叫主食了。高原的米，一年才採收一次，這塊土地上所有的營養，都供給了這次的收成，所以紅米非常營養，我們以它當主食，身體才這麼健康！」

我腦海裡馬上浮現在雲林耕作的阿國，曾經指著他那片田地告訴我：「一塊健康的土地，就可以收割健康的作物，不需要任何農藥。」陽光下，阿國黝黑的臂膀，跟飽滿的稻穀一樣結實。

雪人後來偷偷跟我說：「他們好像都沒有想過『看醫生』這檔事耶！」

雪人寄宿樹屋客棧的期間，正好急性胃炎發作，面色慘白，但他們對雪人的關懷裡，從未出現過關於醫療的詞彙，而是「多吃健康的食物，就會康復」，迥然不同於都市人的關懷邏輯：「要不要看個醫生？吃個藥？」

飯後，阿魯打著非洲手鼓高歌，歌聲清亮，他們真是天生的歌手呀！連阿嬤都搶著說她要用摩梭話唱兩隻老虎，大家搖來擺去喝著節拍，香甜的蘇里瑪酒下肚，火塘邊更氤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