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20 18:30:50瑟靈艾瑪

織就天羅地網 7/17 遠攻與近伐

7.  Battles Near and Far

第七章 遠攻與近伐

一棵枝椏上滿佈著蛛網的樹,萊格拉斯屈膝蹲在此樹下,來檢視地面上的那些印痕。這些光著腳丫的腳印子,述說著...那位矮人小孩先時曾經在這些被輾壓過的草地上躺過;然而一直到目前為止,他都還沒發現矮人成人們的足跡。他咬住下唇。在昨夜裡的大混亂當中,哈比仁可曾淪落到與他的父母親失散了?一個孤零零的小孩,流落在這些林子裡,絕對會成為…萊格拉斯想都不願去想的…超可怕魔物的盤中飧的!因沒有大人陪伴而私闖入森林──瑟蘭迪爾為此正在劈口痛罵著他──的這個年幼記憶,歷歷如繪地,突然閃現他的腦海。而,從那件童年往事,他的思緒又萬般不願地聯想到今晨大殿裡的那一幕記憶。他父親對禁衛軍的無能──影射著他自己的無能──之尖酸刻薄的痛批,再與那輕蔑鄙視的目光兩相加成,這讓他的心依然感到如噬般地痛苦。他皺皺眉,並把那思緒拋到了腦後。想確保他父親的敬意,其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將他所收到的聖命去付諸實行,以及儘快讓巨蛛消失殆盡。

他再度將這孩子的腳印細細察看。假如哈比仁落了單,那麼,精靈族至少也脫不了部份責任,因為,都是瑟蘭迪爾的魔咒才害他和他父母親看不見的。他站起身,走向安納兒與貝里揚德那兒去,他們正在對那隻死去的巨蛛、以及牠周遭的地面詳加檢查。「牠被刺中雙目之間的要害,」貝里揚德論道,「沿著身側也遭利刃劃傷。」他一邊說著,一邊指指點點,「其刀刃鋒利無比。」

「我望眼所見的那些腳印,單單只有那個小孩而已。」安納兒憂心不已,「他能靠著自己就殺死這隻巨蛛嗎?」他們三人面面相覷,簡直無法相信。

萊格拉斯深吸一口氣,同時做下了決定,「假如他是孤零零一個人,那麼我們非要去找到他不可!甚至是要先找到他,然後才去找巨蛛。」

「那得假定,我們不會在同一個時間找到這小孩加上一群巨蛛。」貝里揚德接口,他的表情十分嚴峻。

安納兒彎下腰,再去將地表詳加檢視一番,而其餘兩人則把這份堪驗工作讓給他去做。萊格拉斯信任安納兒的追蹤能力,更甚於相信他自己的。「這邊!」安納兒終於開口了,於是由他領軍,他們動身追蹤而去,尾隨著他們所能發現的小孩蹤跡。

事實立刻就明擺在眼前了…哈比仁可不單單只是孤單無助而已,他還迷失了方向。他的行蹤東奔西跑游移不定,不過,這些足印至少還沒繞著圈子打轉,而是趨向東北方向走去了。以一個矮人來說,這孩子的腳步異乎尋常地輕盈,甚至連安納兒偶爾都必須暫停下來細察一番,才能找到哈比仁走過的痕跡。

突然間,萊格拉斯發覺前方光線的亮度改變了,「你們看!」他輕喊一聲,於是安納兒和貝里揚德兩人陡然抬起頭,朝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萊格拉斯都聽得見安納兒倒吸一口氣的聲音了!前方略顯幽暗的這塊地方,究竟是什麼剝奪了它的光線?他們三人全都心裡有數。他們原本就把弓一直握在手裡,而此刻,他們不約而同地,伸手越過肩頭,從箭筒裡抽出箭來,將箭扣在弦上。他們躡腳往前,悄步無聲,緊接著,以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訝然驚恐睜大了六隻眼睛,失措地呆望著呈現在他們眼前的這一幕,震驚得渾若木雞了!

由於八月仲夏的乾旱與高溫,蒸烤得這河床都已乾涸了;靠近這片乾燥河床的一個林間小空地裡,幾乎是每一條枝幹、每一根樹枝,無不掛滿了蛛網,縱橫交錯盤結糾纏,一直織纏到如此的綿密厚實,而把光線都遮斷了。這個巨蛛群落必定要無比龐大,才足以製造出這麼多的蛛絲來!萊格拉斯如此想著,心中驚駭莫可名狀。他與貝里揚德迅速互望一眼,卻在他的監護人的雙瞳中,如鏡般倒映出他自己的震驚模樣。他們兩人、加上阿曼德,僅僅在前天而已,才打從這兒經過的,而那時候,它可是一乾二淨、連半個巨蛛影子都沒有的!這些妖魔非要以閃電般的速度移動不可!牠們繁殖的倍率,甚至比我們所了解的還更快啊!心中突如其來的一陣椎心刺痛──其感覺起來與恐懼極為相似,萊格拉斯驚懼無言。

他往向樹上打著手勢,於是他們三人輕步一躍跳上樹枝,向上攀爬,直爬到蛛網的上方,這才散開,把這個巨蛛群落圍將起來。萊格拉斯幾乎是目光一掠,便覺察到這個群聚地幾近是已經被棄守了。蛛巢看來是空蕩蕩了的,只有屈指可數的幾隻巨蛛順著網絡上的蛛絲爬來爬去,將那些似乎是新近毀壞掉的蛛網,忙著修修補補。遠遠的下方,萊格拉斯則看見地面上有著數量相當的另幾隻巨蛛,正在戳戳弄弄著幾隻死去的巨蛛──牠們捲曲著肢足,肚皮朝天地死在地上。就當著萊格拉斯眼前,目睹著其中一隻巨蛛撲上前去,將牠的毒牙刺進一具黑烏烏、毛茸茸的死屍裡去。這一幕看得他頭皮發麻、渾身打起哆嗦來。

等他探眼去確認貝里揚德和安納兒是否已經就定位了時,發現同夥四隻眼睛全都目不轉睛地正在注視著他呢!於是,他舉起弓,瞄準標的,他們也同樣跟進。他的目光順著箭桿望出去,然後鬆開手指,放箭凌空疾飛,而幾乎在同樣的一刻,他的耳中傳來另外兩響的弓弦之怒。蛛網上的三隻巨蛛猝然離開了蛛絲,直指地面墜落而去了。牠們尚來不及觸地,萊格拉斯早已開弓再射,緊接著又射一次。兩分鐘不到,這區域裡的每隻巨蛛,即使沒死、也在黃泉路上了。他在樹間,做最後一次掃視,以確認他和他的戰士們已經將這些魔物翦除乾淨後,便俐落地攀下地面去。

「其餘的,上哪兒去啦?」雙腳甫一落地、便挨到萊格拉斯身旁的貝里揚德,開口問,「就憑這寥寥幾隻,靠牠們自己那微薄之力,是草創不出那等浩然宏偉的蛛網大業來的!」

「我沒有頭緒,」萊格拉斯回,「不過,趁牠們找上我們之前,我們最好多叫些人手來幫忙協尋牠們,因為,可想而知,巨蛛們絕對不會無故將這些蛛巢和蛛網就給遺棄了的。」他發哨吹出一聲嘹亮的、兩個音階的暗號,這個信號會將聽力所及範圍之內的任何巡隊召喚過來。然後,他再度將注意力轉向地面,「看我們能否辨識出那個小孩發生什麼事兒了。」他嚴肅而認真地說道。

安納兒原本就沒怠忽過他的搜索工作,「看這裡!」他高聲叫喚,於是萊格拉斯和貝里揚德速速湊向他去。安納兒正指著一大片、人數眾多的矮人腳印子,踩得凌亂而雜沓的足跡。「這裡面有十二個成人。」安納兒說,「然後,看這邊。」他指出一個足印,由一個體型較為嬌小、打著赤腳、無疑是哈比仁所踩出來的腳印子──雖則,他若以這樣一個小孩來預期的話,這腳印委實是太大了!萊格拉斯心中的這則納悶,可也不是頭一遭了。卸下心中憂慮,萊格拉斯解開深鎖的眉頭。哈比仁已經找到了他的家人,而且顯然,他的身體之無恙…也達到足以跟著他們去浪跡天涯的程度。

知更鳥的一曲高歌,通報著欣南、尼西榮恩、以及艾洛芬的到臨,艾洛芬就是昨兒夜裡發現巨蛛蹤影的該位戰士。他們紛紛從樹上跳落地面,看見巨蛛已死,這才放低他們手中的弓箭。萊格拉斯立刻趨步朝他們走過去。

「你覺得呢?艾洛芬?」他問道,「這會不會就是你昨晚所見的那個巨蛛群落?」

這個精靈憂愁著一張臉兒,「我所瞥見的蛛群,是穿梭在樹梢上、正在匆忙行進中的。我猜想,這裡或許是牠們的出發地吧!方向絕對是正確的。」

「萊格拉斯!」安納兒高喊,「來瞧瞧這個!」大夥兒聞言,提起腳跟便往安納兒那兒跑去,但安納兒卻將一隻手兒高高揚起,「遶道過來!」口中發令,於是眾人依令遶了個大圈兒,以防踩壞了他要他們看的全盤足跡。他指向地面,「依我觀察,矮人似乎往這個方向跑掉了。」他說,「他們是逮著機會逃跑的,但有些人似乎是不良於行。此外,巨蛛尾隨在他們後面窮追過去了。」說著將手指指向樹上,在那個地方,他們全都看到了蛛絲的遺痕往矮人腳印遁走的方向是一致的。

「我們一定要去援救他們!」萊格拉斯驚恐不已,「那群矮人們,身上除了小刀以外,手無寸鐵。他們絕對不是這個群落蛛群們的對手的,特別是,萬一他們當中還有人受傷了時!」任何一個不是存心為敵的人,他決不會拋下這樣的人去賭巨蛛的一念之仁。

「等一等!」安納兒發聲警告。他指向另一個方向,萊格拉斯一見,心都涼了半截!因為,從那泥土裡邊明顯可辨的跡象顯示,這小孩走著與矮人們反向的路徑離開了!他飛快抬眼,看見了那自曝行蹤的蜘蛛絲...追隨著那孩子去了。

「他們怎麼可以拋下他,讓他去自生自滅?」他失驚大叫,「他們全不在乎他會出什麼事兒嗎?」這想法,叫他好生困惑!他從前就曾經見到過帶著一個小孩的矮人父母親,而那些矮人親長們似乎是又疼惜憐愛、又關照呵護的呀!

「或許,這些成人們是在設法將蛛群引開的吧!」欣南提出他的看法。

萊格拉斯挫折地哼了哼,「我們必須兵分二路。」他頓下決定,「你們三人往那邊追去,而我們則負責搜尋小孩。」語聲才落,欣南、尼西榮恩、以及艾洛芬,隨即跳上樹去,並跟蹤著蛛絲遺痕動身離去了。「走!」萊格拉斯指令一下,便與安納兒、貝里揚德,也往另一個方向,攀上樹去。他們緊緊咬住巨蛛,窮追下去便是了,因為,假如他們可以把巨蛛給一舉解決掉,則不管哈比仁流落到何方,都會安全得多。何況,幾乎也可以確定,他們找到巨蛛就會找到這小孩,因為這些魔物很明顯地,早就一直鎖定了他窮追不捨的了!

他們飛騰得迅疾如風,同時也保持著高度警戒…以留意或許有跟不上的巨蛛逗留在蛛群後方,按兵守候著來暗算他們,不過,很顯然地,這群魔鬼們是全心全意執迷在追殺哈比仁的這件活動上了。在他聽力範圍恰恰可及的遠方,萊格拉斯堪堪得以察覺到巨蛛們發怒時所發出的那種嗶剝怪聲,以及緊隨而後的,叫他心中大吃了一驚──他覺得自己聽到了一段歌聲。他加快了速度。那正在唱著歌的,肯定不會是巨蛛,而假如是那個小孩,那麼他很可能是在引導他們對他直奔過去。

前方那些微弱的噪響逐漸轉向了左方,於是不約而同地,精靈們也行往那個方向,希望能夠截擊到他們追逐的目標。卻出乎意外地,噪聲改變了,萊格拉斯無須多想,他瞬時便領悟到:這會兒,巨蛛們可逆軍迴轉,反向他們蜂擁過來啦!「往上爬!」他對他的夥伴們高喊,然而安納兒與貝里揚德何待指令?他們一步當先,已在更上一層地攀爬而上,他們可以埋伏在那高處以逸待勞,對送上門來的群蛛展開伏擊。

剎那間,在他們的下方,波湧如黑潮般的蛛群,橫行在樹間洶洶而至,伴隨著欣南、尼西榮恩、加上艾洛芬緊追在後的無情追殺。萊格拉斯立刻送上一箭,刺穿了一隻巨蛛的腦袋,引動其餘的巨蛛全都轉向他這邊襲來。他咬住牙根,穩住步伐,鎮在原地不動如山。他屢屢和巨蛛纏鬥,這都已歷經多少歲月了,經驗足以叫他確認,早晚,他和他的夥伴們有能耐把這群巨蛛殺到片縷不存!但是,他永遠也沒辦法去抑制牠們從他內心深處所激起的強烈厭惡感。

體型較為巨大的其中一隻巨蛛,乘著…牠先拋黏在他頭頂樹枝上…的一條蛛絲,朝向他懸盪而來,「這些帶刺兒的,我們看得見…」牠口中嘶嘶一句尚未交代完,他一箭已先發,正正栽進牠一隻眼睛,並打發牠往地面直墜而下。

萊格拉斯射出一箭又一箭,等射盡了箭筒裡的,便攀下地面再去搜集,並從該處就地再射。一隻巨蛛從頂上高處墜落下來,正好掉在他的腳邊,黏稠的烏血濺了他一身。他畏縮著閃開,然後拔取牠背上突出來的箭矢,拿它去射另一隻巨蛛。四下張望著,尋找可供回收再利用的羽箭,然而等他的強弓再度挾上利箭那時,卻已經找不到一個可供射擊的活靶了。遍地橫屍,那散發著惡臭的巨蛛屍體,密集地覆滿了林地。他的戰士們必須將它們聚集起來,焚為灰燼,以避免去招引…那些正在尋找大餐的更多巨蛛來。忙完這邊之後,他們勢必還要到之前所發現的那個巨蛛魔窟,去做相同的後續處理。萊格拉斯拿手背,揩去他前額的汗水,然後…等他發現自己的手有多髒時,這才皺起了眉頭。他把髒手,在自己的衣服上使勁兒抹呀抹。欣南跳下樹來,落在他身旁地上。

「你們找到矮人了嗎?」萊格拉斯問。

臉上嘻嘻一笑,欣南開心地點頭,「他們躲在昨夜辦喜宴的那塊空地裡避風頭呢!」

聞言,萊格拉斯差點兒失聲大笑起來!想想他父親先前所施放的魔法,他們也沒能耐去找到別的更安全的地方吧!「那個小孩,也在那邊嗎?」他問。

「在的。」

感謝梵拉!萊格拉斯暗中感謝。「他們的首領呢?」

欣南搖搖頭,「不在了,阿曼德一定是已經過來把他帶走了。」那還好!萊格拉斯暗裡讚許。雖然他父親之前並沒明說,但萊格拉斯心頭可清楚得很,他知道瑟蘭迪爾要這個首領與矮人餘眾們隔離的。

他環顧四周望了望,嘆了一口長氣,「我們得把這裡清一清,然後,我們必須把這整個區域嚴加進行搜索。那些離巢在外遊蕩的,無疑是成了漏網之魚了。」他注視著他的姪兒,「在那之後呢,我有一種感覺,覺得我們免不了要跑一趟,回喜宴場地去,把其他的矮人全部緝拿回宮呢!我很相信父親不會那麼寬容大量地,放他們輕輕鬆鬆拍拍屁股走人哩!」

欣南又開心地笑逐顏開了,「但願如此!」語調裡好雀躍歡喜,「我好想要與他們聊聊喔!此外,他們暫時很夠安全了。即便是他們離開了這個空地,也沒別地方可去了。」

萊格拉斯也只好同意他的說法。

***

半獸人啊!半獸人正在蜂擁過來了!也許是受到四面周遭所發生的種種奇怪現象所引發,至少有十幾個半獸人,正在飛快地朝他們疾奔過來了,而埃里安的經驗則告訴他,不必懷疑,不久之後,肯定有更多的魔兵將會聞風而至。

藉著眼角的餘光,埃里安看得見他所有的戰士們──除了泰恩德所掌管的那些擔任後衛防守的以外,全都倉促地自行各就各位,蓄勢迎候半獸人的大駕光臨。他的右方之外,他看見嘉列拉斯手忙腳亂地忙著要爬上一棵樹去,並見著迦爾米兒猛地將他一把拉回,正好即時迴避了另一枝斷木的驟然砸落。他們勢必得在地面作戰了!埃里安凜厲地憬悟到這一點,那就表示,他們會比慣常的戰事,要更快更快地…捨卻弓箭而使用刀劍禦敵了!他盡所能地,就定了一棵顫抖的樹的樹幹後面做為掩蔽,搭上利箭,滿引弓弦,靜心等候著。

一會兒之後,一個陰暗的幽影,從更陰暗的幽林裡幽然浮現了,他放箭,搭上另一箭,在那個正在奔跑而來的半獸人明白自己出了什麼事之前,便又放出一箭。半獸人一邊把那警告性的濁啞喉音嘶聲大喊著,一邊藏身尋求掩蔽,在他們迅速低身躲避敵人眼蹤的那當兒,則忙著將箭矢扣上弓弦。一枝黑羽箭,打著尖銳呼嘯,飛過埃里安的耳際。

「將他們擊退!」他大喊。不惜任何代價,非得讓半獸人,保持在聖白議會的射程之外不可!他射出一箭,然後從一棵樹後疾奔出來,往前衝刺向另一棵樹,頭迅速一低,恰恰及時閃過另一枝飛馳而來的黑羽箭。耳中傳來一聲精靈的淒厲哀號,他從眼角的餘光瞄見他的一名戰士,身側插入一枝箭矢倒地不起了,但他看不清那是誰。久戰沙場的漫長歷練告訴他,此時此刻,他不能牽掛著戰死的同袍,假如想要讓他其餘的戰友活下命來,他就不能眷念。假如希望他自己的小命得以倖存,他就要捨下。

埃里安藏身在其後方…以作為掩蔽的那棵樹,吱嘎作起響來,發出了陣陣呻吟,把他嚇了一跳;而驟然間,他驀地領悟到,在遠方,有一種無可名狀的喧鳴聲,早就已經隆隆地響個不停了。他設法將這些異象充耳不聞,而將注意力貫注在戰鬥之上,但他眼前卻歷歷上演著…半獸人也被這眨眼之間就成長為一種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給驚嚇莫名、而自亂了陣腳;這股喧天的巨響,像狂濤般淹沒了弓弦彈撥的脆響,也冪蓋了半獸人和精靈這廝殺的兩方之助戰鼓躁喊殺聲。一道激猛的風勢,撕裂橫掃過戰場,激起埃里安的長髮,環著臉龐像鞭子般狂狂抽擊,刺痛了他的雙頰與雙眼,他拼命地伸手將髮絲撥開,好讓他得以看清楚敵方動態。

就在那一刻,他才逐漸察覺到了,光線裡頭那細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改變。對埃里安來說,那感覺宛若是…並非是光明貫破了黑暗,而比較像是…黑暗被強行撕裂而散落開去了。望向四面八方,只見群樹款擺搖曳,然後緊接著,就在精靈和半獸人交鋒激戰的那塊殊死之地,樹身微微傾伏向外分開,並且一注較為暗淡的白晝光線,倏乎沖激而下,不分敵我,遍灑在所有人身上。在多厄格督周遭這晦暗的幽冥裡待了如此之久後,就連埃里安的眼睛,也暫時,為之目眩迷離,縱使這道日光依然虛弱,半獸人們卻痛苦地大聲哀號。一個體型巨大的半獸人陡然站起、轉身,開始倉皇逃命了。短短幾秒鐘內,所有的半獸人不是正在抱頭鼠竄、就是在想辦法脫身,因為,在他們尚未逃出射程之外,精靈羽箭至少又襲取了四個他們的黨羽了!

埃里安從他的躲藏處跳出來,一路狂追,只當他又要射箭的時候才暫停下來。環繞在他的周遭,他旗下的勇士們熱血沸騰地朝向退卻的敵軍狂狂追殺,只在允許的最後一秒、以幾近是肉體的疼痛,埃里安才真正勉力地按捺下來,去克制住他那股戰鬥的怒火,發送訊號,把他的勇士們召喚回來。他們以明眼可見的使勁兒,才得以讓他們自己停下來。他佇立當地,愣了一下,在這糊裡糊塗的勝利裡喘息不止。這地方,剛剛發生了何事啊?

緊接著,如電光一閃,他回想起一個精靈倒地的那一幕。他忙轉身,拔腳往回跑,跑到看見嘉列拉斯蹲在某人上方…之處,那個人全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按住他那已經跳到喉頭上的一顆心,他領悟到,那是迦爾米兒啊!他激動得無以復加,撕心裂肺地發出一聲泣不成聲的悲嚎,同時跪落了雙膝。

嘉列拉斯被他搞得大驚失色,睜大著眼睛望著他,「他還沒死啦!」聲音裡卻止不住哽咽,「不過,只是還沒死而已。」

鮮血早已經從半獸人箭矢周圍泉湧而出,將迦爾米兒的軍服染成了深紅色。他疼痛得眼皮狂打顫,喘息甚是輕淺。在埃里安能夠做任何處置之前,卻已聽到了…辨識得出是伊希爾登的聲音所發出的...撤退的信號。他和迦爾米兒短暫地將眼神交鎖一下。然後,硬下心腸,埃里安抓住箭桿,硬生折斷,好讓它比較不會去擠壓到。迦爾米兒悶哼出聲,這同時埃里安將他收拾安置在懷中,把他這位至交好友橫抱在雙臂之間,端身站立起來。

「走了!」他揚聲一喊。戰士們簇擁在他的周圍,奔回伊希爾登那邊,聽見他還在聲聲召喚著他們。他們所有的弓,一律箭在弦上,卻獨獨不見敵人蹤影。他們趕上了聖白議會,發現伊希爾登和葛羅芬戴爾正在護送聖會離開,由泰恩德以及其餘的後軍衛隊們,火速地往前開路,尋覓著安全路徑。舉目環顧,四面八方,樹枝柯條正在紛紛墜地並且,相當的遠處,埃里安聽得見半獸人那聲聲充滿了困惑和驚恐的鬼吼鬼叫。

在他的臂彎裡,迦爾米兒痛苦地出聲呻吟,因此埃里安明白這顛簸的撤退行動必定是折磨得他死去活來了,「撐下去啊!迦爾米兒!」埃里安低聲說,「我沒事兒可不想去跟你娘解釋說,我是怎麼一路如此那般地...害你死在了這鬼地方。這筆帳兒要認真招認起來,我絕對是比死還不如啊。」迦爾米兒對他報以一個虛弱的微笑,便滑入一個慈悲的昏迷當中了。

只有等到已經全然退出先前半獸人巡邏的那個防區之外時,他們這才停止了他們那飛也似的撤退。在一處…搖曳顫抖著,然而似乎沒有大樹枝會墜落下來…的松林內,伊希爾登發送了停止的命令。埃里安小心翼翼地將迦爾米兒放下來,於是泰恩德和嘉列拉斯立即就出現在他的身邊。泰恩德將迦爾米兒軍服上妨礙的部份割除,然後著手在斷箭根部周圍肌膚加以細查一番。突然間,埃里安感覺到有別人也在場,於是轉頭一望,見到是愛隆垂著臉,皺著眉,正在俯視著迦爾米兒。口中不發一語,他緊挨著泰恩德蹲下來,並彎下身,湊近了傷口。弄清了來者是何人之後,泰恩德便匆匆退開了。

愛隆注視著埃里安,而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埃里安猜想,自己也是同樣緊張萬分的吧?「由這兩位、加上在下本人,我們會好好照料他的,隊長。」他溫文有禮地說道,「不過,我已經看得出,這箭刺得並不很深,箭鏃也並未傷及任何重要器官。假如它沒有淬過毒,則他幾乎可以肯定不會有事的。如果您有事兒要忙,不妨放心地將他交給我們照料吧!」

埃里安就要脫口反對說,他絕對要陪在他的摯友身邊…的那當兒,伊希爾登和米斯蘭達並肩而立,雙雙遙望著多厄格督,見那個鬼域的天空顯著地變亮了…的這一幕,卻叫他瞥眼瞄見了。他總不能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的吧!他心底有了決定。況且,假如他將迦爾米兒交給愛隆照料…連這樣都不能放心,那麼,他被魔影影響之深,大概已經超過了他原本所體悟的了!「太好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他聽到自己那顫抖哽咽的聲音,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只要能夠,我就回來。」愛隆點著頭,手已經伸向泰恩德早已鋪設妥當的急救用品上了。

埃里安走去站在他大哥的身旁,「發生什麼事了?」他被米斯蘭達臉上那憂心忡忡的表情,搞得驚恐不已,詰問道,「您們沒有成功嗎?」

米斯蘭達並沒拔開他那雙緊緊盯住黑塔的眼眸,「噢,我們成功了。」開口回道,「索倫離開了。我們並沒有殺死他,而我也不知道他去向了何方,不過,他不再存身此地了。」

埃里安的肺葉裡,空氣都被抽空了,此外他瞬間感覺著,彷彿他的雙腿可能要支撐不住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明白了那句成語「如釋重負」的意思。

「但是,那真的太好了啊!」他歡呼大叫,然後再去看看這位巫師那愁鎖的雙眉。他望向伊希爾登,伊希爾登聳聳肩。他大哥很明顯地,就跟埃里安一樣地大惑不解。

「有什麼問題嗎?米斯蘭達?」伊希爾登問,「您看起來好擔心啊!」

米斯蘭達長嘆一聲,「請恕老朽無知。」他慢悠悠地說道,「起先,索倫還負嵎頑抗,這正如我們原先所預期的。但緊接著,突然間,他似乎停止抵抗了。情況幾乎就像…他的心思關注在別的地方,而不是在我們這裡。於是,接下來,他二話不說,僅僅是一走了之而已。」

他說完轉向他們,「我料想,二位要說,從這兒一走了之不啻為明智之舉吧!」

伊希爾登點點頭,此時此刻,大局抵定見好就收、速速走人方為上策啊!「我要您與其餘的聖會成員們,趕在天黑之前,遠遠離開這方鬼域,能離多遠就多遠;並且,儘快從森林裡完全撤離,能多快就多快。索倫或許一走了之,但半獸大軍可沒有哦!」米斯蘭達默默點頭,便走去和庫路耐爾說話去了──瞧庫路耐爾樂不可支的那副…行將手舞足蹈起來的狂喜模樣!

「半獸大軍或許是還在啦,但是,這風聲聽起來好像…他們並不渴望來一場決戰似的!」埃里安指出他的觀察,「至少是,不想在天光如此透亮的這時刻啦。此外,索倫的驟然離去,很可能讓魔兵們頓失了首腦。他們很快就會自相殘殺了。」

伊希爾登點頭同意,「確實,不過,我今天要竭盡所能地,讓聖會遠離此凶險之地。你的戰士們要擔任後軍的防衛。」

「捨我其誰呢!」埃里安說,「只等愛隆將迦爾米兒體內的箭簇取出來,我們就可以動身了。」

伊希爾登滿面關懷的神色,「他傷得如何?還有別人受傷嗎?」

「目前就我所知,他是唯一的傷兵,而愛隆說,他大概是死不了啦。」埃里安回答著,刻意使勁兒讓他的聲音保持著沉著穩定。伊希爾登伸手在他的肩頭輕輕一按。埃里安與迦爾米兒打從幼年時期,就相交深矣,而伊希爾登很清楚這段深刻的情誼。

「只要迦爾米兒準備好,我們就開拔。」伊希爾登說道。兄弟倆再度遙目望向多厄格督,「我們成功了!」伊希爾登止不住滿心的驚歎,「索倫落荒而逃了!我還沒確定自己相信這件事了呢!」

「我真想知道,父親能否領略出來?」埃里安說。他們二人,將眼神互相交鎖著推測尋思,滿腹疑猜。他們父親的神奇法力究竟伸展到何邊何際?他們並不全然清楚。「無論如何啦,」埃里安帶著一點鄉愁的渴念,繼續說下去,「你很快就要回鄉去告訴他、也向其他人去報佳音了!」

伊希爾登微微一笑,「也許,我們很快就會發現,這邊不需要那麼多駐軍了,於是你也要返鄉了哦!」

埃里安的心,因這個想法而激烈狂跳起來。和一股川流不息的敵軍之河奮戰不休…他愛極了這種戰鬥的刺激感;但是,假如這種求戰若渴的需求減輕了時,在家鄉,在他的床笫之中,可還有另一種大異其趣的激動人心之事,在等待著他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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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