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陳年事』


　　那年家境狀況特別的差，父親剛辭去石油公司職務轉入鐵路局。諸事尚未妥緒之前，母親帶著我和兩位弟弟先回銅鑼故鄉，暫時租下舅公的閒廂小住。新環境新接觸，兩個弟弟不習慣，夜裡常哭鬧擾亂到舅公家人的生活起居。雖說是親戚，這種干擾還是讓老人家擔干，說也不是不說也不行的尷尬局面。

　　舅公的這座閒屋，瓦頂土壁，木樑竹柱，十足是個拼湊出來的結合體。久未住人灰塵層層霉氣撲鼻，似酸腐像潮濕，令人聞之鼻子很不舒服。母親跑去建材行買包石灰回來撒舖，不一會連蟑螂老鼠都受不了，紛紛逃出窩藏之地四處亂竄。我和母親拿著掃帚，揮掃趕了半天才將牠們趕出房間。

　　屋前有方水池面積畝許，山泉流下匯聚於此，洗洗刷刷非常方便。池中蓄水清澈見底，泥鰍蝦子悠游池底清晰可見。每當我被母親臭罵或者挨打之時，我常一人獨坐池畔潑水洗臉，一陣沁涼穿透心扉糗事頓時拋入雲霄。有時閒著無聊双腳伸入池中攪蕩，嚇嚇魚蝦也是樂事一樁。

　　屋後層層水土保持用的土駁坎，坎上栽植著許多枇杷樹。年代久遠樹身茁壯，綠意盎然入眼蒼翠。氣人的是它的枝椏分杈極高，果實累累秀色誘人，奈何人矮無法摘及，每每只有讓我望果興嘆。還有更可怕的是那枇杷樹上，一條大人拇指粗的青竹絲盤據著。當我走近牠就紅信猛吐，昂首怒目瞪視我的動靜。

　　那日我可倒楣透頂，挨了母親一頓好揍之後跑到枇杷樹下散心。抬眼之間，牠老兄赫然出現在我眼前吐蛇警告。我輕息避開走往相反方向，誰知另端又有一條飯匙蜻昂首對著我示威。登時我被嚇得臉色發綠愣立當場，等牠游走很久之後，我才吞下一口氣心臟砰砰跳聲清晰可聞。

　　春末夏初枇杷熟透，果實金黃引人垂涎。偷摘一顆剝皮後送入口中，柔軟多汁甜分恰到好處。細緻綿綿的肉質爽口，吞後口齒流香回味無窮，吃了一顆還想再吃。這天我又跑到樹下故技重施，舅公背後掩至我未發覺。老人家故意嗯哼一聲開口說話，我被嚇著當場已伸出的手不敢收回。舅公見我嚇到，没罵我也沒訓我掉頭就走。自此之後，再也不敢到屋後偷摘了。

　　舅公對這些枇杷愛護備至，輕易不准外人走近。即便是樹上的青竹絲和角落上的飯匙蜻，他都不忍心傷害牠們。有次長叔拿起竹枝打蛇，結果被舅公狠狠訓了一頓，差點連晩飯也被禁吃。枇杷葉枯萎變黃，舅公將它摘下曬乾妥善收存。夏天一到他就拿出來與芭樂葉同煮，放些鹽巴入內裝桶奉茶，置放於交通要道旁讓口渴的路客解渴。據說這種茶水解渴外，它還具有消暑潤喉的功效，感受風寒或感冒咳嗽者飲用頗具療效。

　　一年後，家父工作已經穩定，我們辭別舅公遷居松山五分埔的鐵路宿舍。十年後舅公辭世，那些枇杷樹在舅公頭七之夜，一陣豪雨中被雷火殛成碎片，那條青竹絲與飯匙蜻也伏屍樹下。家人看了七嘴八舌，都說牠們跟著舅公去啦，信耶非耶，至今依然各說各話。　　【完】



PS. 照片-枇杷-[網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