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說這些話已經很久了，若要認真的算，是在一千兩百二十三天前，我就開始想著要說些什麼了。

那正是我剛入伍的時候，一隻菜到什麼都不懂的鳥，就想著退伍時候的我會說些什麼。這或許有些誇張，但那時我確實在想，退伍時的我能不能有所感動？又能不能留下什麼？會不會，跟入伍前的我已完全不一樣了？如今，我退伍了，這些積壓在心頭的話，竟也成了一篇文章。男孩或男人們或許會比較有興致吧，因為這是穿梭在我們過去與未來的一些感覺。

有人問我：這一千多個日子過得快不快？我說：快阿！快得連第一次放假的感覺，都還清晰地浮現眼前。

那時，跟著班長從成功嶺步行到了成功車站，部隊在一聲「稍息」後解散，大夥兒卻因為被制約成了習慣，在第一瞬間完全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反應，全傻在那裡。而在大約三秒後，人群中傳來了聲「快！搶菸！」。我就親眼見到一群光頭軍人，擁著三十年前反攻大陸的驚人氣勢，全擠到了檳榔攤前，嚇得檳榔攤的老闆娘，差點就舉雙手投降(可見她也很菜，沒見慣這場面)。一番混亂後，我也買了一包煙，卻終究搶不著打火機(大約三分鐘，就將三十隻打火機銷售一空)，然後就著跟別人借來的打火機，我點燃了煙，輕輕地吸了一口後，就感覺到一陣久違的頭暈，不用說，所有人當然是大呼過癮。

那時候的我，為這股頭暈的感覺起了個名字，叫「自由」。也是在這時候，我才知道身為軍人的我，是這樣的「不自由」。原來，要到完全失去之後，才知道曾經擁有的可貴，更深刻地體會，過去的我竟可以是那樣的快樂。同時開始動搖，那個在我心中想要當一輩子軍人的念頭。會不會，這是個完全不適合我的職業？

因為在進軍中之前，我在高中和大學所遇到的教官都是不可思議的人種，他們幾乎都是時代的悲劇英雄，在最後卻都能找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也許是能將孫子兵法應用在線上遊戲跟戀愛上，並且能夠淋漓地發揮的人；或是明明就其貌不揚，卻在一開口的瞬間立即讓人為之懾服。也因此，我對軍中生活的想像，不免充斥著一些美麗的虛幻。不可否認的，我們的軍教片是成功的。

雖然真正下到部隊之後，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就讓這個幻想破滅，徹徹底底地。但是，這原因有機會再於別的地方出現吧！

將時間拉回到新訓之初，我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個士官長，卻也是至今唯一一個讓我認可的士官長，他在軍中所活躍的模樣，直到我退伍的這三年半之間，也無人可及。要是讓我試著形容一下，他該是個將「領導統馭」這四個字演譯到完美的人。而他所教導我們的，不單是如何成為一個軍人幹部，更是如何成為一個人。

在我們即將結訓的前幾個晚上，在最後一次的星空夜話，他跟我們分享了他的“退伍感言”。即將退伍的他說：「男人的牙齒，不是用來咬女人的乳頭；而是用來咬緊牙關，撐過去用的。在未來的軍旅生涯裡，我們或許會遭遇不可思議的欺侮、無法預知的壓力、甚或是種種的虐待與不公平。然而這正是磨練自己抗壓性的時候，也是挑戰自己極限的機會。我們都是因為這樣，從男孩轉變成男人！」。

他又說：「試著去想想，在未來的三年，我們想成為什麼樣的軍人？有什麼是不可以失去的：是自己的原則、堅持，或是在是非對錯上的判斷？有什麼是想從中學習到的：是在部隊前表達的能力、或是一個領導者所需具備的特質？唯一要提醒的：是別忘了問自己，是否用心去帶部隊？又是否帶到了部隊的心？」

我在這樣的話語裡找到了感動，然後在花蓮的砲兵營當起實習班長，遇到了一個也即將退伍的學長，在一次他帶著我和一堆菜鳥出公差的時候，他對我們說出了他的“退伍感言”(這下知道“退伍感言”之與我的重要性了吧！)。他對菜鳥們說出一套理論：「當以前我們在KTV開心地唱著歌的時候，有一群呆頭笨腦的軍人，就這麼像值日生一樣地保家衛國；如今正是因為我們在這裡當著值日生，外頭的人才能無憂無慮地猛跑夜店。想一想，我們不是也很偉大嗎？」

而在菜鳥離開之後，他對我說了一個故事：「我有一個學長，總喜歡在部隊晚點名後操阿兵哥的體能，可是阿兵哥們卻很喜歡跟他一起做伏地挺身，因為他總是第一個下去，最後一個起來。有一次他跟我說：『若是現在忽然發生戰爭，我敢擔保這群弟兄，絕對會跟著我一起衝鋒陷陣，而不是在屋子裡的連長或排長。那是因為我帶到他們的心！』。這段話讓我很感動，現在我要退伍了，所以將這段話送給你：別忘了問自己，是不是帶到了部隊的心？」

在這兩段退伍感言身上，我聽見了他們對軍旅生涯不同的認定，卻發現他們對身為幹部的最高認同竟是一樣的。於是，面對未來的三年半，我給了自己三個目標：一.作個絕不罵人的班長，而用嘴去溝通。二.用心體會部隊裡的每件事，不論它是對或錯。三.對自己負責。

當然，更還有個一定要做到的事：那就是用心去帶部隊，期許能帶到部隊的心。

就這樣我度了過“精采”的三年半，這之中的故事或許獨特，卻也或許跟大夥的差不了多少。有機會再將它們寫出來。不過當我最後在說著這份退伍感言時，在底下坐著的那群兄弟眼中，我看見了他們的感動。因為我給自己的三個目標，全都完成了嗎？不，我只完成了一個！

ps.照片是少數在軍中的生活照，裡頭沒有我，因為我是拍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