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06 23:59:46伊柴

漫長的告別

DEAR W:

我還是三不五時就會跑到他那裡去偷窺一下,忍不住拆解文字,藉以臆測他現在的生活。每次看完以後,也自我反省並且再三告誡自己應該遠離。只是隔一陣子還是忍不住打上那個關鍵字,動了動滑鼠點進去。好像只差一架望遠鏡,差不多就是一個偷窺狂的行徑了,(不知道有沒有網路監視器這樣的東西啊?)。

但是,這一次我真正感覺妒忌。

每一次看到他因為愛情的濃淡而作詩,我都會因此而心情大受影響,特別忌妒觸動他文字的人,好像他在我心裡擁有的高度從來也不曾降低,即便躲在角落偷窺,我還是習慣保持仰著頭的目光。當然也有過讀出他文字的俗麗而震驚,著實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時間是良藥」這句話真是沒錯,我沒有認真去數算,只是某一天猛回頭,才發現「離開」已經是兩年多,最後一次與狗子見面也都是兩年前,他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我從傷心流淚到現在已經沒有情緒的波瀾。

狗子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撒嬌地躺在我腿上呼呼大睡,醒來就保持一貫的衝動在屋裡奔跑,忽而,從兩層樓高的陽台躍下,我慌張地在小巷中追逐。這樣的記憶清晰得如此不真實。聽說,體驗過這些以後,就是成熟了,曾經那樣深刻照料過的狗子都可以被取代,身材也不再輕盈,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我的一位好友說:「第一次失戀的時候以為自己會永遠愛著同一個人,現在才知道當時有多天真」。可是,Dear W,每天帶著同一份感情卻能好好吃飯睡覺,甚至將來還能和另一個人相伴,這樣的事我也不是沒想過。有些我就盡可能地忽略,寧可相信自己情感上的純粹。日子就是這樣變得很愉快。

最近沒有下雨的晚上,我會到四號公園大步走上一小時,夜晚的公園裡有一種奇妙的氣氛自成一座叢林,跳舞的、溜狗的、打球的各自成群。有一天走了幾圈以後我買一支巧克力雪糕,天就下起雨來,我晃呀晃地在毛毛細雨中吃著我的巧克力雪糕,身邊的人都急著要離開,我卻開心得不得了,每天很想去坐的盪鞦韆終於是我的了。我顧不得溼透的褲子,就咬著雪糕盪起來了。

有一回他到我家去拜年,我帶他去了小時候唸的學校,我很愛那個小巧的校園,隱藏著童年的秘密基地,和永遠都搶手的盪鞦韆,我半強迫地要他跟我一起盪鞦韆,盪沒幾下他不願意,我們就走了。想起這樣的事,我卻淋著雨開心得要命。

Dear W就是因為時間這麼久,才顯得有些話怎麼說都不恰當。有一部分的自己成熟了,所以能與這些情緒相安無事。

現在讀他所寫的,反倒暗自替他句中自自然然顯露的詩味感到欣喜,卻又如此深刻地妒忌著。他信手拈來,卻準確描繪了我一心想到達的彼方。

我為自己的平庸而忌妒。

以前真的畏懼把自己的文字展露在別人面前,擔心一下子被看穿,「啊~~,其實也沒什麼嘛!」,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平庸吧。現在反而能很坦然面對自己語句中的索然無味,一句一句的夢中囈語。

記得奶奶還在的時候,夏天洗完澡,她總喜歡打著赤膊在家裡走來走去,像個大男人一樣,彷彿沒事地跟人自在地聊天,遇上客人來訪,她就哈哈大笑地說,「老夥仔有什麼好看?」,說完照樣坦蕩蕩地。一定是每個人內心深處都住著一個暴露狂,打算在我們放棄守衛的時候就出來蹓蹓。這種把東西掏出來的習性,一邊在嘴裡喊著「噹…噹…」一邊打開大衣才能擁有的快感,被壓抑過度了,所以才會有一大堆新聞台跟部落格這樣的鬼東西。自以為是創作地寫著,聽到明知道是客套話的讚美,但是心裡還是忍不住飄飄然,嘴上還要逞強地說,「沒什麼,沒什麼」,嘴角卻瀕臨顏面神經失調似的抽動著。

我想這一切都跟文字無關。

高中的時候,有一回自已胡亂拆散成行的字句,自以為是詩,鼓起勇氣拿給學校裡參加某詩社出過詩集的老師看,很想知道自己的問題。那時候很大氣地把詩名做:「詩的完成」,說著自己因為一個棒球男孩而開始讀詩寫詩。大概是我太不懂詩了,某老師看完以後對我說,「沒有人一開始就寫『詩的完成』這樣的詩,你應該寫寫小花、小草、學校呀,那是有成就的詩人才能寫的啊。」。

我很高興自己從來沒有因為那樣的話放棄一些什麼,為了一個喜歡的人,所以有了「詩」,或許不應該稱之為「詩」,勉強說是高中作業簿上的塗鴉。然而蒼白的高中生涯裡,經過這麼多年留下來的也只有這些了。

高中生呀,了不起的高中生呀,所有燦爛、動人、難以忘懷的戀情都發生在高中時代。但是,錯過了高中時代的我們又該如何是好?

就好像電影裡常有的情節,掉進地下道的洞就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的男主角,和大家排排站合照的時候,為了打一隻蚊子,就別開臉去,在照片裡永遠也看不清楚他的模樣,所以記憶就慢慢地模糊,過了20年以後,我們都將不再記憶對方的臉孔。

所以。

將這一陣子心中的懸念一股作氣寫出,成洋洋灑灑的一封長信,給遙遠的當作一次極其慎重的告別。封上信箋的瞬間,我渾身虛脫無力。

Dear W,祝


你親愛的OO
2006.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