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16 11:28:12塵瑀

禪學的黃金時代(四)中國禪的祖師-惠能 1


飛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銀河落九天





  天才是不出世的,惠能便是這樣一位天才。他和老,孔子,孟子,莊子都是同一流的偉人。他的思想言行被學生們編成了「法寶壇經」一書。這是中國和尚所寫的最偉大的佛學著作。在整部大藏經裡,中國的作品被尊奉為「經」的,也只有這本「壇經」了。不僅如此,尤其它在諸經的地位,是可以和金剛經,法華經,維摩詰經並駕齊驅的。
  壇經並不是一本絞盡腦汁的學究之作,而是出自於一位真人的肺腑之言。其中的一字一句,都像活泉中所噴出的泉水一樣,凡是嘗過的人,都會立刻感覺到他的清新入骨,都會衷心的體會到它是從佛性中流出來的。只有佛才能認識佛,也只有佛才能知道自己心中有佛性,知道一切眾生心中都有佛性。
  惠能俗姓盧,生於公元六三八年,是廣東嶺南人。他的身世,正像孔、孟兩位夫子一樣,從小便失去了父親,由母親把他一手帶大。後來因為家境清苦,他們便遷居南海縣,賣柴為生,所以他在幼年時,根本沒有機會讀書寫字。
  某次,有位顧客向他買柴,當他賣完柴,走出店門時,突然聽到門外有人唸經,那經句深深打動他的心,於是他便問那人唸的是什麼經,是從那裡得到的?那人告訴他唸的是金剛經,是從河北黃梅山的五祖弘忍那裡學到的。這時正好有位陌生人,送給他十兩銀子作為他母親的生活費用,並勸他專心的去黃梅,參拜五祖。
  惠能辭別了母親,走了三十多天,才到了黃梅,便立刻去參見弘忍,弘忍問他:「你是那裡人,到這裡來做什麼」?
他回答:「弟子是領南新州人,此來拜你為師,是為了要成佛,別無其他目的。」
  弘忍為他的樸實無邪所感動,但他畢竟是位非常機警的老師,故意用諷刺的話考驗惠能說:「你是新州來,是南蠻之人,如何能成佛」?
  這話引起了惠能尖銳的反擊說:「人雖有南北之分,而佛性豈有南北之別,我的形體雖與你不同,但我們的佛性又有什麼差別呢?」
  弘忍已發現惠能是可造之材,本想和他多談一會,可是看到許多徒弟圍在惠能旁邊,臉露不屑之色,因此便不多說,只吩咐惠能去做粗工。但惠能卻沒有敏感到弘忍的別有用心,又問:「報告師父,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要離開自心,便是福田,請問你要我做什麼呢?」
弘忍只得打斷他的話說:
 「這個南蠻,根性倒也敏利,不必說了。」接著便派他到後院去做碓米的工作。
  惠能在黃梅一晃就過了八個月。有一天,弘忍去看惠能便問他說:「我知道你頗有見地,但深怕別人妒嫉,加害於你,所以沒有明言,你知道嗎?」
  惠能回答說:「弟子知道師父的意思,因此始終不敢到堂前參見吾師,深怕別人懷疑。」
  後來又有一次,弘忍認為傳法的時機已到,便召集學生們訓話說:
  「我要告訴你們,生死是件大事,你們整天只求幸福,而不去想想如何脫離生死的苦海。這樣你們的自性早已迷失,即使得到幸福,又有何用?你們應從自己的心中去發智慧。再把所證悟的寫成偈子,給我看看,如果誰真的已經悟道,我便把衣缽傳給他,做禪宗的六祖。你們快去寫偈子,不要拖延。猶疑和思考便是心無所悟,如果真能見性的人,當下便能見性,即使置身車輪刀斧之下,也能見性。」
  大家聽了弘忍的吩咐,回去後,便互相討論說:
  「我們無須絞盡腦汁去作偈,神秀上座現在已是我們的講師,一定是他得到衣缽。我們即使作了偈子,也只是浪費心血而已。」於是大家便不作偈,只是以後準備跟隨神秀。
  至於神秀呢?他畢竟是一位深思的,而且非常虔誠和虔虛的人。他心裡想:「學生們都不會作偈,因此我必須作偈,否則師父便不知我的見解如何。但我作偈的話,如果為了求法,當然用意很好;如果為了想做祖師,那便與俗人爭奪虛名沒有什麼差別,唉!真是為難極了。」
  這番話的確說得合情合理。當我們想到這是在壇經中由惠能轉述時,便會確信日後禪宗有南北之間的衝突,決不是惠能和神秀兩人的責任。現在我們看看神秀寫在牆上的那首偈子: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朝朝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當弘忍看了這首偈子,知道是神秀寫的,不禁大為失忘。但在神秀學生的面前,為了顧全神秀的尊嚴,便說這首偈子值得大家誦持,如能照著修行,便不致於墮入邪道。當天晚上三更時分,弘忍便單獨把神秀叫進房說:
  「你那首偈子並沒有見性,還只是到了門檻,未能登堂入室。一般人依照這首偈子去修行,雖不致於墮入邪道,但決不能得到最高的智慧。要想得到最高的智慧,必須當下認清自己的本心,看清自己的本性,知道他是不生不死的。如果你的念頭都能明心見性,那麼世界上便沒有任何東西會阻礙你。你的存在是真實的,萬物的存在也是真實的。你將會發現萬象的變幻無常,都是法爾如此,都是真性實相。能夠有這種見地,就是最高的菩提自性了。」於是弘忍便叫神秀再寫一首,可是神秀的心情一直不寧,想了好幾天,總是想不出。
  正在神秀苦思不出的當時,有一個小和尚口中唸著神秀的偈子,經過惠能碓米的地方,惠能一聽到這首偈子,知道作者尚未悟道,便問那個小和尚是誰寫的,小和尚大叫道:「你真是個南蠻,連這個都不知道」!
  然後便把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惠能。惠能要求說:「老兄,我在這裡碓米有八個月,未曾到過堂前,請你帶我去看看那首偈子好嗎」?於是他們便到了寫偈子的地方,惠能又請求說:「我這個粗人不識字,請你唸給我聽聽」。
  這時正好江州的一位通判官,名叫張日用的,也在場,他便高聲的唸給惠能聽,惠能聽了就對張日用說:「我也有一首偈子,請你替我寫在牆上好嗎」?
  張日用奇怪的說:「什麼,你也會作偈子,真是怪事」!
  惠能便正色的說:「要學最高的菩提之道,可別輕視那些初學的人,有時,極下等的人,有最高的智慧;而極上等的人,卻毫無見識可言」。
  這幾句話把張日用說得服服貼貼,便替惠能在牆上寫出那首偈子:
  「菩提本無樹,明鈧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圍觀的和尚看了這首偈子,都大為驚訝,交頭接耳的說:「不能以貌取人啊,這樣一個活菩薩,我們居然要他做粗工呢」!弘忍看到大家的驚異之色,深怕有人妒害惠能,便用鞋子把偈子擦掉說:「這首偈子也沒有悟道」。於是圍觀的和尚便一哄而散。
  第二天,弘忍悄悄的溜到碓米的地方,看到惠能腰上縛了一塊大石頭,正在碓米,便自言自語的說:「求道的人,該這樣忘情的工作吧」!接著便問惠能:「米熟了嗎」?惠能回答說:「早已熟了,只是等著人來篩呢」!
  弘忍不說話,用杖敲碓三下便走。這是暗示惠能於當晚三更去見他。惠能果然應約。於是師徒兩人對面而坐,弘忍便為他講解金剛經,當他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惠能突然大悟,才了解宇宙萬物都不離自性,便對弘忍說:「我何必去思考,自性本來是清淨的!我何必去攀援,自性本來是沒有生滅的;我何必去追求,自性本來是一切俱足的?我何必去猶疑,自性本來是沒有動搖的?我何必去貪戀,自性本來就能產生萬法」。
  弘忍聽了這話,知道惠能真已悟道,便說:「如果不能認清自心,向外求法是毫無益處的,相反的,如果能明白心,見自性,那便是大丈夫,便可為天人師,也就是一個真正的佛」。也就在這個深夜,弘忍把衣缽及頓教的法門傳給了惠能,並叮囑他說:「現在你已是禪宗的六祖了,希望你好自為之,要承先啟後,傳法救人。」請聽我的偈子:「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這次傳法是在公元六六一牛,當時惠能只有廿三歲,還是個俗人。弘忍居然能把大法傳給這樣一位未曾受過禪學,甚至也未受過最基本佛理訓練的南蠻,的確是具有超人的勇氣。事實上,他不僅具有超人的勇氣,而且具有超人的機警。他深知惠能已經徹底悟道,不是其他弟子所能企及。因此他極度秘密的送惠能南行,並囑惠能暫時隱蔽起來,不要急於公開說法。同時他又鑑於衣缽傳法常起爭執,所以告訴惠能禪宗應以心傳心,衣缽只是信物,為了避免爭端,以後不要再傳衣缽。
  接著他們便渡過長江,在渡河的時候,弘忍跟慧能爭著操槳,弘忍說:
  「應該是我來渡你過河」!
  惠能卻回答說:「迷的時候,是師父渡我,悟了以後,是我渡自己」。
  弘忍聽了,大為讚賞,便說:「今後的佛法,將因你而大盛了」。
  渡過了江,他們揮手告別,此後不再見面。三年後,弘忍便離開了人世,至於這位新的祖師卻正埋名隱姓的潛居在風景如畫的江南。
  惠能在江南一隱就隱了十五年,在這十五年中,他究竟做了些什麼,我們無法確知。但可以想見在這段期間,他更加深了悟力,同時為了更增進對經典的了解以作將來傳道之用,也很可能讀了不少經書。據他自己說某一個時期曾混在四會地方的獵人隊裡,他常在無形中用佛理去點化獵人,當他被派去守網,總在乘人不注意的時候,把網把開放走野獸,每次吃飯時,他總是把菜放在肉煱邊煮,故意說他喜歡吃肉邊的菜。
  這樣埋名隱姓的直到公元六七六年,那時他已是四十不惑之年了。某天,他深感時機已經成熟,應該出來弘法。於是便走到廣州法性寺,那時印宗法師正在該寺講解湼槃經。聽眾裡,有兩個和尚看到旗子在風中飄揚,便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辯論,一個說是風在動,另一個說是旗在動,惠能忍不住插嘴說:「不是風動,也不是旗動,而是你們的心動」。
  在場的人聽了都大為吃驚。這時引起了印宗法師的注意,便與惠能討論經中的一些奧義。發現惠能的解釋極有見地,毫不咬文嚼字,便說:「你這位居士,非常了不起。我聽說弘忍的衣缽已經南傳,莫非你就是他的傳人吧」!惠能只好點頭認是。於是印宗法師便請他把衣缽拿出來讓大家禮拜,並問他說:
  「五祖究竟傳給你一些什麼秘密法門」?
  他回答說:「沒有什麼秘密法門,只是向我強調見性的工夫,並沒有談到任何禪定和解脫法門」。 接著又解釋從禪定而得解,這是兩截方法,不是真的佛法。因為佛法是不二之法。他指出湼槃經中所謂的見性就是不二之法,並引證該經中釋迦牟尼答覆高貴德王菩薩的話說:「善根有兩種,一種是變的,一種是不變的;但是佛性卻是超乎變和不變的」。依據惠能的看法,佛性是超乎變和不變,善和不善,內容和形式的,所以是不二的法門。印宗聽了惠能的解釋後,非常佩服,便向惠能行禮說:「我的講經,膚淺得有如瓦礫;而你的解釋真是寶貴得有如純金」。接著便替惠能落髮受戒,自己反而拜惠能為師。
  在惠能受戒的第二年,他便到曹溪地方,由許多信眾友持,建立了寶林寺。就在這寺中,他住了三十六年,直到公元七一三年逝世。當地的韶州刺史韋璩也成為他的信徒,而且「法寶壇經」的主要部份便是因韋璩的請求而說法的,至於其他部份也是包括了許多到寶林寺來問道的信徒們的對話。


             ~未完接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