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東之旅系列報導（十四）　　 　　　　　　　　　　　By～Medico

2006.10.23（周一）晴

長安居，大不易？

女兒怡雯是1970年出生，在三個姊弟中她排行老大。女孩子家我不期待她是位女強人，只希望她能像一朵天上的彩雲，輕鬆自在，怡然自得，因而我為她取名叫“怡雯”。她從小跟著我們在這個不富裕卻又充滿溫馨的家庭中成長。是以有足夠的零用，卻又不足供她大肆揮霍；有不少家庭的苦難，卻又不用她去承擔。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她認為比少還多一點點的擁有，是最快樂的，使得她從不汲汲於名利的追求，一切盡其在我，以聽天命。在我印象中她似乎沒吃過什麼苦頭，不曾下廚，也不懂針黹，只在大專聯考以及幾次的專科醫師考試下過一些工夫。她的工作就是每天到洗腎室看看洗腎病人，聊聊天，噓寒問暖幾句；家裡上有公婆，下有女傭，無須她操持家務。她的一生端賴老天垂憐，得以事事順遂，一路往上爬升，雖然沒有大富大貴，起碼不懂得什麼是人間疾苦。

今天是兩個外孫請假一個禮拜後第一天上學。一早起來，看著女兒為打理兩個小孩上學而忙，忙著為他們準備便當與應攜帶的東西，然後叫醒他們，催促儘快盥洗、穿衣服、吃早餐。過去這些瑣事都有人代勞，她只顧著上班都還喊累，沒想到來到美國經過三個多月的磨練，她做起來已經得心應手，儼然就是一位稱職的家庭主婦。在我心目中的柔弱女孩，一夕間變成了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出乎意料的成長，看了不覺令我會心一笑。最近在她所開設的部落格 “Fridays晚餐”中有如下一段自述：

爸爸很喜歡煮菜，也喜歡請客，有一陣子，家裡常常大開筵席，但爸都口述指導，真正忙翻的，是媽媽。 那時，很喜歡跟在旁邊東看看西摸摸。 屋子裡的氣氛溫馨美好，除了菜味香，還有一種專心準備菜餚的真心誠意。

很可惜是我始終沒機會下廚，一開始工作忙，嫁人後婆婆煮，到後來請阿蘭來幫忙，廚房跟我距離越來越遠。 雖然讀書一路順遂，我最大的心願，卻是做家庭主婦。從小到大，爸媽不曾要求我們做家事，但這些廚房家務，對我反而有種魔幻般的吸引力。 有一段時間工作很忙，早上七點出門，晚上七點才到家，完全沒辦法顧到兩兄弟。 睡前躺在床上仔細想想，家庭主婦是我的夢幻職業，結果我花錢請阿蘭來做我最想做的事，看她努力操持家務，快樂地陪兩兄弟玩樂高，我還真是忌妒她呢。

轉眼之間，我做了半年的家庭主婦。 盡了過去六年間，所沒盡到做媽媽的責任，也享受到過去六年間，從沒享受過，做媽媽的快樂。 這應該是我此行最大收穫吧。

我來到美國的第二天，就接受Sal Wu伉儷的邀約，到紐約走了一趟。由於是自行開車，駛在曼哈頓市區的車潮中，確實有使不開來的困窘。當天除了參觀大都會博物館，感受他們一家人的隆情厚誼，並接受熱誠的招待，我在紐約看到的只是Down Town的人潮與雍塞，以及China Town的髒亂與巧詐，讓我對這個大都會留下不是很好的印象。但我相信，紐約之所以能擁有世界第一的桂冠，想必還存著許多我沒看出來的特質。因此，今天我建議女婿去醫院上班，女兒就在家休息，由正欣夫婦陪著Yuki與我一起搭乘火車，再次到紐約一遊。

我們從Morris Plains搭乘NJ Transit的火車到紐約第34街的Penn. Station，車程約一個小時。我第一次在美國坐火車，買了車票進入月台沒人剪票，但上車後就有查票員前來收取車票，並另在座位前塞上一張紙條。快要抵達終點的好幾個車站前，他們又將那些紙條全都收走，抵達終點後，乘客就逕自下車，不用再交回任何憑證。在台灣，一列火車只由一位列車長驗票，下車後要憑票出站。在美國，一、二節車廂就有一位查票員，乘客少的時候，或許還認得出那一位是剛上車，如果尖峰時段，不知他們如何去分辨新來後到的乘客？

Penn. Station是個很大的車站，在這裡可以換乘南來北往的地下鐵。下車後我們先搭地下鐵來到曼哈頓島最南端的下曼哈頓區。十天前來到這裡剛好是周六，要搭船到自由島去參觀自由女神的遊客層層疊疊，我只在砲台公園（Battery Park）的岸邊遠望這座紐約的地標。心想今天是周一，應該很快就可買到遊輪的船票，沒想到還是排了好幾圈，令人望而興嘆。正欣只好帶著我們到海關大樓的渡船頭去搭乘往來於Staten Island的渡輪。渡輪雖是屬於交通船，沒在自由島與愛麗絲島停靠，但航程中會經過這兩個小島，不但免費、省時，還得以從正面觀賞自由女神像的全貎。

免費參觀過自由女神像，我們徒步來到華爾街金融中心。這個執全世界金融交易之牛耳的金錢遊戲地帶，徒步不用一個小時就可以走遍。在百老匯街旁的三角綠地上仆伏著一座重達7000磅的金牛藝雕，它被稱為「華爾街綠銅牛（Bowling Green Bull）」，許多人相信它會帶來好運，摸它一下，財運亨通，因此已被撫摸得金光閃閃。沿著百老匯街往前走，在華爾街的交叉口有一座全美最古老的三一教會（Trinity Church），它建於1699年，於1846年再次整修，這棟哥德式建築在1860年以前一直擁有紐約第一高的傲人頭銜，但時不我與，隨著一棟棟直指天際的金融大樓興起，它已在都市石林中矮了半截，更諷刺的是它的正門就剛好對準著飄滿銅臭味的華爾街。








華爾街綠銅牛（Bowling Green Bull）

華爾街（Wall Street）大約只有10～15米寬，右側又圍起一半專供運鈔車進出，行人走在另一側真的是肩摩轂擊。這條窄不堪言、卻又寬而無邊的巷道，兩旁盡是摩天大樓，仰頭一望，無垠的雲漢被切割成一線天。紐約證券交易所就窩頓在這一線天的狹縫裡，是一棟不很起眼的古老建築，但茶壼裡的風暴往往掀起驚濤駭浪，讓全世界的金融市場為之山搖地動。

 

　紐約證券交易所可以免費進到三樓參觀，親眼目睹金彈隔空交火的盛況。對我來說，千百元的現鈔在現實的生活中就可以讓我過著安穩的日子，我認為最實在、穩當，又有親切感；至於上億數兆的金額，在我邏輯思惟中是全然空白。這種超出我所能意會的金額，對我根本不具意義，我何須浪費時間進去觀賞一場啞劇？更何況進出證交所的人大都是西裝革履、穿金戴銀、屢創金融傳奇的大亨，他們跟我活在不同的世界。道不同，何能相與為謀？因此，我只在茶壼外靜靜地欣賞茶壼的典雅，不敢妄入茶壼裡去感受風暴的震撼。

子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魚是生長在水中的動物，只有把牠放到水池裡，牠才能自由快樂的悠游；人適合生活在道術中，只有了無罣礙，才能忘記一切而自在自得。在錢堆裡打滾，雖然不用體力，但相互間必須鈎心鬥角，何能相忘？金融中心就是金錢遊戲的地方，在這種地方我就像是一條被困在淺灘中的魚，一點都不覺得好玩。我建議正欣到中央公園去走走，希望能在空曠中放鬆自己。

我們搭乘地鐵在上城東區大約是86街下車，沿著第五大道順便參觀古根漢博物館的蝸牛狀獨特造型，再從92街進入紐約中央公園。中央公園南北長4公里，東西寬800公尺，面積3.2平方公里，大約是中正紀念堂（0.25平方公里）的12.8倍。它剛好座落在曼哈頓島中央的一塊正長方型的綠地，堪稱是紐約市的後花園。從南到北就有四公里，一般人漫步其間，一天也只能走馬看花地逛其一隅而已。置身其間，就好像走入原始叢林，好不容易問了幾次路，才找到西側的出口。我要的只是一瓢，它卻端給我三千弱水，讓我走得筋疲力竭，對我反而是一種負擔。我不禁想起我家附近的台中公園，雖然小，但只有數步之隔，吃過晚飯，散散步，亦或快走幾圈，既方便又實惠。


古根漢博物館 

中央公園西側是屬於上城西區，大都是古老的公寓住宅。這些已成古蹟的房子，沒有停車場，又不能改建，裸露在外的管道攀滿外牆，住起來想必不會很舒適。但是拜中央公園之賜，聽說房價都高達百萬、千萬美元。我想像著：果真我有那麼多錢，能夠成為這裡的住戶，入夜後想去外面吃個點心，比登天還難；想找位好友聊聊天，當然也是寸步難行。像我這種淡出世外的老人，這千萬豪宅豈不就像一座沒有圍牆的牢房？

離開中央公園，正欣問我還想到什麼地方去逛逛？突然讓我想起一則唐才子傳的故事：白居易十六歲就赴京趕考，來到長安他先帶著自己的詩集，去求教於京城裡深孚眾望的名士顧況，顧老先生見到這位乳臭未乾的年輕人，又看到他姓白名居易，不禁戲謔他：「長安居，大不易！」意思是說長安什麼都貴，想在這裡居住，可不容易呀！可是當他看過詩集中的第一首詩“草”，其中有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覺大吃一驚。當看完所有的詩作，他不得不讚嘆“後生可畏”。因而滿懷歉意，對著白居易說：「有句如此，居天下亦不難，老夫前言戲之爾。」換言之，寫得出這樣的佳句，才高八斗，別說是長安，就算是全天下，你也都可以“居易”了。

紐約雖然好，別說我兩袖清風，就算我真的負擔得起昂貴的消費，紐約也絕非我久戀之地。老來我已淡薄風雲，天底下何處不是我家？為何要在“居不易”的長安自討苦吃。我告訴正欣，什麼地方都不想去，只想再次搭乘NJ Transit，回到女兒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