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10 16:29:28Dr. Lin

美東之旅系列報導(八)    2006.10.17         

美東之旅系列報導(八)               

2006.10.17(周二)雨

鮭魚的故鄉──Port Hope

  昨天一整天風和日麗,秋高氣爽,不料今天一起床,天候就像晚娘的面孔,說變就變,寒煙籠罩,霂雨霏霏。出發前我們再次到瀑布逛了一圈,飛瀑奔騰如斯,只是罩上了一片空濛,多了一份淡掃娥眉的婉娩。昨天氣壯山河的瀑布,今天看起來就像太極之兩儀,相互調盈劑虛,更顯和諧。

  人往往都是置身在山中去看山,因此就無法看清這座山的整體之美。如果能換個角度,斜看、側看,或是走出一段適當的距離去遠望,由身臨其境的主觀位置跳脫出來,成為客觀的觀賞者,自然就能識得廬山的真面目。蘇東坡對西湖“初晴後雨”就有這種感受,因而詩云:「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粧濃抹總相宜。」尼加拉瀑布就好比一位才貌雙全的佳人,近觀遠看,濃粧淡抹,各有千秋。蘇東坡這首詩不也寫盡了尼加拉瀑布秀外慧中的天姿。

  從尼加拉瀑布到安大略湖西岸的漢米頓(Hamilton)小鎮,不到一小時的車程,公路幾乎是貼著安大略湖畔而行,一路上火紅的楓葉與湛藍的湖水相互輝映,美不勝收的景致讓人捨不得踏快油門。過了這段楓葉之路,雨開始越下越大,快接近多倫多的路段,車子也越來越多,豪雨加上塞車,想踏快油門也沒有辦法,使得原本一個多小時就可抵達的中途站Port Hope,竟然開了四個多小時。雖然小孫子之然已恢復體力,一路上聒噪不已,但換成兩位外孫元元與翰翰開始出現輕微發燒、嘔吐等症狀,經過車上四位醫師會診,認為極有可能是輪狀病毒的感染。

  今天原本打算離開尼加拉瀑布後,只在Port Hope稍作停留,然後下榻於安大略湖東岸的Kinston。不料,天不從人願,下雨、塞車、小孩又狀況連連,不得不臨時喊咔,先在Port Hope安頓下來,看情形再決定後續行程。

  PortHope是濱臨安大略湖北岸的觀光小鎮,Ganaraska 河貫穿鎮中央,這條被鎮民視如珍寶的河流經過自然資源部及當地義工的整治,闢建出便於鮭魚溯河的魚梯,每年春秋兩季都會有大量鱒魚與鮭魚回游產卵,因而招徠大批的觀光人潮。2002年秋,我曾到溫哥華訪友,只可惜晚了一兩星期而錯過鮭魚回游的盛況。好友上達兄希望我務必把握2006年紅鮭(Sockeye Salmon)四年一次大迴游的機會,因此這趟美東之旅我有意先到溫哥華躬逢其盛,再到紐澤西找女兒。沒想到一行五、六人,又有幼兒同行,為免孫兒旅途勞頓,只好作罷。溫哥華去不成,卻無意間來到另一處觀賞鮭魚迴游的勝地,令我雀躍不已。

  來到Portope只是為了順道看鮭魚迴游,因此事先並沒有安排好當地的食宿。雨不停地下,住那裡?吃什麼?完全沒有著落,誤打誤撞找到小鎮上的旅遊服務中心,服務人員拿著鎮上的地圖親切地為我們做介紹。她說二個禮拜前還可看到大量的鮭魚,迄今已經所剩無幾,她看到我大失所望的表情,告訴我說今年溫哥華雨量少,河川水位低,就算去了也看不到大迴游,她希望我明年四月再來,就可以觀賞到另一番鱒魚迴游的不同景象。

  服務人員相當肯定不遠處Dr.Corbett’sInn的餐點。小鎮上沒有大的五星級飯店,卻有不少各具特色,屬於B&B Style的小旅店。所謂B&B就是提供Bed & Breakfast,有點像是日本的民宿。塞了四個小時的車,大家都已筋疲力竭,也已飢腸轆轆,趕緊解決民生問題並找個歇腳處是當務之急,因此迫不及待地來到這家旅店。一樓是餐廳,二樓設有幾間客房,餐廳的美食果然名不虛傳,大家都盡情飽餐一頓,只可惜兩個外孫身體不適,胃口不開,所幸二樓剛好還有三間空房,看過房間,我們毫不考慮就決定在此過夜,好讓生病的外孫能先上臥床休息。 

  Dr.Corbett是這個小鎮的傳奇人物,他畢業於多倫多大學醫學院,1837年來到Port ope執業,1881年以5000美元向多倫多銀行買下這棟建物,一樓是診所,二樓做為住家。除了懸壼濟世,他也在Ganaraska河建造一座小水壩,裝設一部200馬力的發電機,以提供鎮上的電力服務。後人將這座已成古蹟的建物改設成Dr.Corbett Inn,一樓粧點成具有摩洛哥Casablanca風味的餐廳,足可容納上百人用餐,二樓保留Dr.Corbett當年住家的風貌,做為客房,提供旅客住宿,雖只有十個房間,卻是我所住過最典雅、溫馨,又具有書香氣息的旅館,房間內臥室、走道、盥洗室全都擺滿書籍和古董,傢具與室內陳設古色古香,好似來到當年Dr.Corbett的家裡作客。


Dr.Corbett's Inn

 







































port hope街景

  書櫃上擺放的都是老舊的英文書,也許部份是Dr.Corbett過去的珍藏,但沒有一本是我看懂的,其中只有看到一本“TheOdyssey”是荷馬史詩中的奧迪賽,厚達500多頁,由Robert Fagles翻譯,Bernard Knox導讀並註解,可見西方人要看懂荷馬史詩的原作也不是一件易事。拉開窗帘,窗口正對著一座莊嚴的古老教堂,偶爾傳來幾響鐘聲,喚起了虔敬之心,也帶來幾許肅穆之情;望望室內壁爐裡透出的熠熠火光,滌俗盪累,將人帶入西方理性的境界。這樣的氛圍不免讓人感受到一種不同於東方人所慣有的、充滿感性的居家生活。更令我不習慣的是浴室裡的水龍頭,冷熱水剛好是相反的轉向。天氣冷颼颼,淋浴時想多加點熱水,偏偏轉錯了方向,冷得就像是在雪地上又遇到了寒霜。






 
 

  人往往只習慣於自己所慣有的習性,久而久之,積習難改,而難以適應不同的生活方式。有句古諺:「山可移,性難改。」可是改變習性真的比移山還困難嗎?就好比時差來說,初履異地,生理時鐘當然無法馬上適應當地的作息,經過幾天的調適,慢慢也就習慣了;可是習慣之後,很快又要離去,去接受另一番的不習慣。人的一生,人事物瞬息萬變,隨時都在習慣與不習慣的煎熬中成長,只有習慣於這種反覆無常的不習慣,人才能順時應勢,得心應手。

  吃過午飯,墊著腳爬上比東方人慣用之高度還要高出許多的床舖,睡個午覺。下午三點多雨勢稍歇,我們撐著傘來到不遠處的Ganaraska河畔,希望能看到幾條遲歸的鮭魚。河水滔滔向南流去,我們沿著河畔溯北尋踪,剛下過雨,水位比較高漲,更有利於鮭魚迴游。正欣比較眼尖,不多久就在魚梯的落差處發現了幾條七、八十公分長,三、四十公斤重的紅鮭。雖然這些都是落伍的老弱殘兵,但牠們還是使盡全力地在湍流中穿梭,不斷地試著往上跳躍。















 我端起相機,不停地拍照,就像是在欣賞運動場上為奪冠而相互競逐的比賽。但猛然一想,鮭魚明明知道終點就是牠們的墳場,那邊沒有桂冠,只有死亡,但牠們仍然勇往直前去完成天賦的使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牠們不需要掌聲,也無需喝彩,我只顧照相,卻忽略了牠們從容就義的偉大情操,如此粗俗的動作對鮭魚來說是莫大的褻瀆。我趕緊收起相機,只用心觀,不敢再用眼望,專心致志地跟著牠們在急流中載浮載沉。我發現在牠們奮力搏鬥中似乎沒有“累”這個字眼,牠們堅忍不拔的毅力,緊緊地將我的心與牠們繫在一起。在渾然忘我中,牠們的撲、拍、衝、撞,已經完全取代了我周遭的宇宙。直到夜幕低垂,再也看不到牠們的身影,我才帶著一顆砰然悸動的心,回到Dr.Corbett Inn

  是夜,我滿懷敬畏,思量鮭魚傳奇的一生。每年的秋天,在海洋中長大的鮭魚會準時回到牠們的出生地產卵,4000顆的卵子只有大約800顆(20%)可以受精孵化成魚苗(Fry),這些脆弱的魚苗在河流中飽受掠食者的欺凌與吞食,尤其是與牠們同宗的河鮭,如身長10~15公分的岩魚、乙女魚。這些強悍的宗親體型比小鮭魚大得多,長年霸占河道,讓小鮭魚無法相與爭食,最後只剩下200條(約25%)的幼鮭,帶著無奈與不捨離開家鄉,游向大海。

  可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小鮭魚流落到海洋,剛好遇上富含浮游生物與海藻類的黑潮。這些豐富的養份孕育牠們生長、茁壯;壯潤的海洋也讓牠們心胸為之開闊。兩、三年後,身心已臻成熟,也敲響了牠們體內的生物時鐘,告訴牠們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到底鮭魚是如何找到回家的路?眾說紛紜,有說大鮭魚的味覺已高度進化到記得家鄉淡水的味道,並在星光的指引下,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也有說大地的磁場在牠們腦內產生一種刺激,彷如指南針般地控制牠們的航向。正確的答案只有天曉得,因為這種天賦的本能是造物者的恩賜,人類只能猜猜而已。

  儘管汪洋中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美食,有牠們成長的喜悅與歡笑,但鮭魚不戀棧、不苟安、不忘本,牠們懂得生命的意義與價值,也無法忘懷牠們出生的地方。成群結隊的大鮭魚帶著海洋的洗禮與陽光的焠煉,化成湧動的生命,集結在河口。當牠們來到河口,就不再攝食,只靠著體內蓄積的大量蛋白與脂肪,作為勇往直前的能量。當無聲的號角響起,個個奮不顧身向上迴溯、奔游、飛躍,一天平均要奔馳29公里,一心一意要返回故鄉去產卵播種。沿途滿佈荊棘險阻,還有坎坷的河道,將鮭魚刮得遍體鱗傷;一路上更有要命的攔路殺手,有飛空撲命的魚鷹,有張牙舞爪的黑熊,有貪得無厭的釣客,隨時都要攫取牠們的生命。但大海鮭忘掉所有的這一切,只留下一個信念:犧牲小我才能成全大我,成全大我才能成全自己的種族。當然沿途也遇到了當年逼迫牠們流落異鄉的河鮭,但大開大闔的生命已經不再計較這些恩怨情愁。

  當年雌鮭排了4000顆卵,在掠捕者的蠶食下只能有200條幼鮭得以活命游向大海。鮭魚在大海中也是危機重重,難逃鯨魚、鯊魚、海豹以及遠洋魚船的追捕,最後只剩10條倖存的大鮭能回到河口。牠們冒著九死一生,大約經過20多天的跋涉,為了完成神聖的使命,牠們的身體起了很大的化學變化,原本肥碩光滑銀白的外觀,經過一再重擊、摩擦、撕裂,暴露出不忍卒睹的深紅,頭部變成綠色,雄鮭的背部駝起,口鼻部呈鈎狀,母鮭腹部鼓脤,也懷著4000顆金黃的魚卵。或許是造物的有意安排,10條進入河口的大鮭,絕大多數還是難逃劫數,仍然又剩下2條回到故鄉產卵。

  在故鄉的淺水河道上滿佈碎石,每條雌鮭在一條雄鮭的陪伴下開始用尾鰭挖掘下卵的巢坑,雌鮭將卵排入坑中,雄鮭同時射出一團雲霧狀的精液,讓魚卵受精,牠們再利用挖出的碎石蓋好巢坑,以防裡面的魚卵被掠食,然後這對苦命鴛鴦再又重複這個步驟去挖掘另一個巢坑,直到排完所有的魚卵為止。產卵後不久,鮭魚終於解脫了牠們奮鬥不懈、無比壯闊的生命。

  冰冷的淺水河道除了紅色的魚屍,空無一物,但是不多久,奇蹟出現了,鮭卵孵化後,海鮭的屍體正好分解,從大海帶來的生命泉源點點滴滴地分化,餵飽每一條小魚兒,當然也包括據地為王的河鮭與牠們的幼仔。河鮭只是坐享其成,但這又何妨?海鮭包容這一切,不分彼此地養活河裡的所有生命,因為牠們來自大海,牠們的生命就像大海般的寬廣,河鮭只不過是成不了大器的小生命,那值得跟牠計較?

  綜觀鮭魚的一生,從出生、成長、茁壯、產卵,最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每一生命的片段無不以血淚綴成,牠們的生命意義無他,只為完成世代繁衍的天賦使命,如此可歌可泣的生命周期,不但見證了大自然的奧祕,也寫下了令人肅然起敬的生命樂章。依傍著牠們的故鄉,是夜,我感動得無以復加,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