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三朝溫泉有八百年歷史，是全世界「氡」的含量最高的鐳泉，聽說具有增強免疫力，促進新陳代謝的特殊療效，只要連泡三天，百病消除，因而以三朝溫泉名之。

   由於「鐳」是居禮夫人所發現，溫泉區每年都會舉辦「居禮夫人節」來慶祝。沿著三朝溪畔並列有一、二十家溫泉旅館，附近的一條老街都是百年老店。華燈初上，穿著浴袍，套上足袋（たび），拖著高高的木屐，漫步在饒富日本古味的溫泉鄉，懷古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昨夜下榻的萬翠樓是三朝溫泉較具規模的飯店，露天風呂是一個很大的搪瓷浴缸，位在飯店的一處偏僻角落，泡過露天風呂，還得再披上浴袍，走上一段距離才能抵達公共浴池。現代化的飯店，為何還保有古老的傳統設計，我百思不得其解。

萬翠樓剛好對著以青御影石搭建的三朝橋，橋邊淺灘有一處河原露天風呂，是屬於大眾浴池，廿四小時免費開放。通常住溫泉旅館，我都會在晚飯前、入睡前、早餐前各泡一次露天風呂，今早起床，一想到旅館內的露天風呂還要走一段遠路，因而作罷。




萬翠樓



露天風呂


   我坐在窗櫺邊，沏上一壼茶，窗外就是露天的河原風呂，不少男女褪去身外之累，一絲不染地泡在浴池裡，那份閑意盎然，物我兩忘的情境，令我豔羨不已，真有一躍而下，去擁抱大自然，與天地同體的衝動。

老子曰：「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人如果能夠堵塞眼耳鼻舌身意等欲念進出的孔道，關閉這扇情慾的大門，自然就能保持內心的淡泊恬靜，也才能像還不會笑的嬰兒，返樸歸真，若能達到這樣的境界，終身也就不會勤勞憂苦。

   只可惜礙於文化的差異，況且我道行不深，無法「塞其兌，閉其門」，最後還是提不起勇氣去與她們共享天地之精華。

輕懷不捨，離開三朝溫泉，沿著日本海向東行，來到另一處日本神話的起源地──白兔海岸。




















   相傳奉祀在出雲大社的大國主神，年輕時有眾多異母兄弟，總稱八十神。這些兄弟居心不良，屢屢想要陷害他。

   有次，眾兄弟為了向因幡國（鳥取縣古名）的八上姬求婚，命令大國主隨行為他們背行李，前來出雲地區。在這段海岸遇到一隻因捉弄鯊魚而被剝皮的因幡白兔。

   兄弟們非但不幫白兔療傷，還故意讓牠泡在海水中，使其疼痛難堪。所幸心地善良的大國主神提供良方，建議白兔用淡水洗身，再敷以香蒲花粉，果然很快就長出新的皮膚。

   白兔知恩圖報，暗中撮合大國主與八上姬的姻緣，使他成為“葦原中國（日本國古名）”的建國之神，也是日本七福神之一的“大黑神”。

   要瞭解日本史前的神話，必須從傳說中的日本天皇祖先──天照大神的淵源去尋根。據日本古籍《古事記》與《日本書紀》所載，當混沌初開，伊耶那岐（イザナギ）和伊耶那美（イザナミ）這對兄妹生出了許多山野河海之神，最後生出天照大神、月讀神、素盞鳴尊三位高貴的神祗，並指派天照大神統治天上的高天原，成為太陽女神（日神），派月讀神統治夜晚，成為月神，派素盞鳴尊統治大海，成為海神。

不料，素盞鳴尊違命，放棄對大海的統治，到高天原與天照大神大吵一番，天照大神一氣之下躲進天岩洞，結果天地變得一片漆黑，天下大亂。最後八百萬諸神經過商議，製作了一面神聖的八咫鏡擺在洞門口，天照大神受到感動，才走出洞來，再度普照大地，使得天地間又恢復了祥和。

   素盞鳴尊被流放到出雲地方，從此痛改前非，為地方除害，殺死在出雲作惡的八頭大蛇，並從其尾部得到一把聖劍──天叢雲劍，獻給天照大神。

   素盞鳴尊的子孫大國主神後來以出雲地方為基地，統一了地上諸域，建立了葦原中國。天照大神為了讓葦原中國變得更好，決定派遣自己的子孫去統治。幾經頑強的交涉與爭鬥，大國主神不得不將統治權讓給了天照大神，此即「古事記」中有名的「讓國」神話，從此大地的統治由國神變成天神。

    天照大神得到地上的統治權後，隨即將皇位，以及神鏡（八咫鏡）、神劍（天叢雲劍）、神飾（八阪琼曲玉）等三件神器，還有天上的“聖田稻穗”授與其孫瓊瓊杵尊，命其下凡九州日向的高千穗山峰，奠定葦原中國的基礎。

瓊瓊杵尊三代後的子孫磐余彥尊後來偕同他的兄弟東征，橫渡瀨戶內海，經過多年的爭戰，最後定居於本州大和平原，並於辛酉年元月（西元前660年？），即位於橿原宮，成為大和王朝的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

   和式諡號為“神日本磐余彥尊”，“神武”為後世追贈的漢式諡號。1889年，日本政府在據說是他建國之地的奈良縣橿原市重建橿原神宮。

據神道教的說法，神武天皇生於西元前711年，即位於西元前660年，卒於西元前585年，依此推算，神武天皇應該活到126歲。

   從神武天皇即位，迄至第125代的今上天皇（平成），時間長達近2700年。

   據考古學家考證，在10萬年到20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現今的日本列島已有人類居住。從日本出土的最早陶器來推算，也應該可以推溯到西元前一萬年左右。

   可見在西元前8000年間，海平面因氣候暖化而上升，將日本列島從亞洲大陸分割出去之前，這個地方早就有人類活動的踨迹，但大都以漁撈狩獵維生，直到西元前300年，水稻耕作傳入九州，才出現落地生根的農業村莊。

彌生時代晚期（約西元300年），散在的農莊漸漸形成相依共生的關係，聚合成小的「國家」或「王國」。

   大和氏族在那個年代有可能只是定居在大和平原的一個小王國。魏晉南北朝年間（約西元400～450年）漢文傳到日本，佛教也在西元552年相繼來到。

   這個時候大和家系才在鬆散的地方氏族間建立起穩固的領導地位。因此，日本有確實的正史是始於第40代的天武天皇，他在西元672年開始編撰史書，直到第43代元明天皇的任內，才在西元712年完成《古事記》、720年完成《日本書紀》，史稱“記紀”。

“記紀”不只是日本創國以來的編年史，也繪聲繪影地記載了天照大神、大國主神、神武天皇等沒有文字時代的史前神話，硬是將天神與大和氏族串連在一起，使大和天照家系成為太陽女神的直系後裔。說穿了，只是為了讓皇權神化，得以鞏固大和氏族的統治權而已。

史前的這段神話想必是憑空杜撰，已無稽可考，為日後的史學研究留下了穿鑿附會的空間。有人認為開國的神武天皇是虛擬的人物，況且神武之後的八代天皇也沒有留下確切的史料，因而提出“欠史八代”之說，使得有神武即是第十代崇神天皇的訛傳。

   更有大陸學者指證歷歷，認為神武天皇就是秦始皇在西元219年派往蓬萊仙島尋找長生不老仙藥的方士徐福。試想，一位方士帶著三千童男童女，飄洋過海，手無寸鐵，有何能耐成為日本的創國之神？況且時間點也差了數百年，這種說法豈不自欺欺人？

神話終歸是神話，經過考古學家不斷的挖掘，許多不合時宜的情節都已不攻自破。雖然到今天還有小部份日本人以天照大神的子孫自居，但日本政府已正式加以否認，甚至連日本皇族也不再承認這種特殊的身份。

事實上，除了日本，許多文明古國也都流傳著細數不盡的神話。個人認為只要不是荒誕不經、傷風敗俗，讓它與現代文明共存，又有何妨？中秋一到，就想到嫦娥奔月；每逢七夕，想像著牛郎織女的鵲橋會，該是多麼的詩情畫意！

   天照大神雖沒有上帝全知全能之超然神力，但衪以祥和之光普照大地，養育萬物，讓日本國民能在尊重以衪為中心的各種神靈之餘，凝聚了國家的中心思想，度過戰後的苦難，於今走上現代社會、經濟大國之路。明知天照大神是神話，二千多年來日本人卻又無比虔誠地將衪供奉在內心深處，維繫了國家的命脈，這樣的神話有何不好？

來到白兔海岸，我懷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虔敬之心，對著海邊的大國主神與因幡白兔的雕像，還有不遠處的白兔神社禮敬一番，不覺間海岸增添了幾許的神祕與靈氣，令我為之陶醉神迷。

 

大國主神與白兔的雕像






白兔神社

從白兔海岸往東行，不多久就來到了鳥取砂丘。鳥取砂丘東西長16km，南北寬2.4km。距今大約10萬年前，由貫穿鳥取平原的千代川與強風所帶來的大量沙子堆積而成。

   10萬年來，人們再怎樣地踐踏，只要海風再度吹起，凹凸有致、柔和不紊的“風紋”與“沙簾”，很快又恢復了鬼斧神雕的美感與震憾，令人不得不讚嘆大自然法力無邊。

   站在砂丘90多公尺高的頂端，可以眺望日本海，是最佳的賞景地點，每年都會吸引成千上萬的遊客。

聽說進入砂丘要像觀賞鹽水烽炮一樣，要將全身包得密不透風，否則飛砂會無孔不入地穿進身上的孔道。

   為免吃到眼前虧，我們還是入鄉隨俗，每個人都租了一雙雨鞋，束緊帽子、圍好上衣的領口…。砂丘的入口處立著一塊石碑，上頭刻著康弘的俳句：「荒海へ　砂吹かれゆく　北斗かな」，我日文造詣不好，無法心領神會這首日本古詩的真義，只顧著興致勃勃地邁開腳步，潦了下去。

沒走幾步，但覺腳越陷越深，雨鞋的長統沒入了一大半，好似深陷泥沼一般，真是舉步維艱。越往前走，風的勁力就越強，吹起的沙粒撲打在臉上，就像萬矢穿膚。頂著強風，冒著沙矢，越往海邊，坡度越陡，雖然只有92公尺高，卻比登天還難。進退兩難間，用盡了最後一口氣，好不容易才爬上了砂丘的頂端。






























回首來時路



波濤汹湧的日本海
 

佇足丘頂，勁風襲來，捲起沙浪，人在萬頃空濛中，面對波濤汹湧的無涯荒海，不覺有“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感慨。

   砂丘的頂端確實是高處不勝寒，只站了片刻，就有即將窒息的感受。對著日本海，匆匆一瞥，趕緊轉頭踏上歸途。來時難，歸途更難，歷經萬般險阻，終於回到來時路，只是來時的奕奕神彩不見了，每個人都成了殘兵敗將。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我終於可以體會李白在《蜀道難》一文中，一吟三嘆，一瀉千里地寫盡蜀中山川的磅礡豪放、姿肆縱橫的險峻，為何能成為千古之絕唱？我再次看看石碑上的徘句：「荒海へ　砂吹かれゆく　北斗かな」，多少已經可以理解其中的文義：雷霆萬鈞的風飛砂，吹啊吹！吹向荒海，吹向穹蒼，直吹到北斗七星的遠方。鳥取砂丘千年回盪，千萬年來勁風不斷的襲捲，於今砂丘仍在，沒有被捲走一絲一毫，誰能說這不是神話？

伴著白兔海岸、鳥取砂丘的神性牽引，入暮時分來到了天橋立，今夜下榻於宮津溫泉的天橋立宮津Royal Hotel。
 

玄武洞


坐船遊宮津灣






















夕陽西下的宮津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