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15 04:58:46Dr. Lin

日本山陰賞楓之旅(五)足立美術館2007.11.21

宗教狂熱,不足可取

日本庭園自古以來皆以池泉庭園為主流,直到室町時代末期,受到禪宗思想與北宋山水畫的影響,才有了劃時代的改革,也就是藉由組合石塊、白砂來表現自然山水的枯山水庭園設計。
   白砂代表流水,也隨著粑痕的變化,象徵汹湧的海浪或無涯的汪洋;石塊代表島嶼、動物、瀑布,甚而經由巧妙的安排,可呈現出遠近分明的空間感。

幽玄枯淡的北宋山水畫,往往留有大片的餘白,此餘白之空間構成,正符合禪宗「以心傳心」的禪機,而枯山水中的白砂最能表現這份禪意,讓人能在無水中看見水,在無山中看見山,在方寸間看見廣濶,在有限間參悟無限的禪趣,頗能與禪宗的自然觀相脗合,因而又被稱為“禪之庭園”。

枯山水庭園強調人、枯山水及大自然間的互動。因人的觀點、思想、情緒,呼應出自然萬象的幻化無常,而衍生出不同的意境,是最能呈現人類心象之美的藝術。
   
   因此,觀賞枯山水庭園必須靜下心來,慢慢去揣摩、凝思、參悟,切忌粗心大眼、走馬看花,否則將會入寶山而空手回,最後什麼也看不到。

座落於島根縣安來市的足立美術館,雖以美術館名之,卻是以枯山水庭園取勝。該館四周將近13,000坪的庭園自2003年起就已獲得美國“Journal of Japanese Gardening(日本庭園雜誌)”票選為日本庭園第一名,且蟬連王座至今已有五年。









 







   足立美術館創立於1980年,創辦人足立全康於1899年出生於美術館現址附近的農家。他頗具商業頭腦,14歲謀得一份拉木炭搬運車的工作,他順便沿途批發木炭販售,得以多賺一些錢。




創辦人足立全康的銅像








   二次大戰後,他把握契機,到大阪從事不動產與鋼鐵的生意而發迹,從而投入藝術品的收藏。1,300幅名畫有許多都是日本名家橫山大觀、川合玉堂、上村松園的作品,其中以橫山大觀的「無我」堪稱曠世鉅作。

   1980年足立全康為回饋鄉里,並為自己的珍藏找到棲身之所,因而投下巨資,在他的出生地蓋了這座美術館。

為了讓館內的典藏與館外的美景相得益彰,他在美術館的四周蓋了一座世界第一的枯山水庭園,好讓每扇門窗看出去都是一幅活生生的名畫。

   枯山水庭園絕大部份的空間都是白砂舖成的餘白,再以竹粑粑出變化多端的粑痕,完成後就要保持多時,是屬於一種視覺與心靈的享受,不像池泉庭園可讓遊客幽遊其間,徘徊踐踏。因此與遊客之間就存在著距離,是以又有「拒人」之庭園的稱呼。

由於都是枯山水庭園,足立美術館的迴廊幾乎也都是落地窗,漫步其間,室外的美景如影隨形,畫看夠了,路走累了,在館內的咖啡廳或餐飲店小憩,任何一扇窗戶就是一幅渾然天成的佳作。商業、美術、庭園得以揉合無間,相輔相成,館方的巧思,怎能不令人嘆服!



迴廊落地窗外的景物如畫一般













館內的咖啡廳或餐飲店小憩























  

近午時分,我們來到鳥取二十世紀梨記念館,中午就在館內的餐廳用餐。鳥取盛產二十世紀梨,由於Atago品種的水梨皮薄、脆嫩、汁多、甜度高、果實大,早已佔有絕大的國內外市場。


   鳥取原本沒有栽種此一品種的水梨,而是在二十世紀初期,偶然間在東京地區發現了一棵梨樹,經移植到鳥取栽種,沒想到因氣候水土適宜,使得品質更為提升,目前已成為鳥取縣最主要的產業。

雖然早已進入二十一世紀,但二十世紀梨已然成為無可取代的品牌,當地人不但以此名稱為榮,還特地為它蓋了這座記念館,使得外地遊客對鳥取二十世紀梨能有更深刻的瞭解。

  鳥取縣不惜投下巨資,為只有幾十年的新品種水梨蓋記念館,台灣的香蕉享譽國際有好幾個世紀,卻不見我們為這項特產做過文章,難怪香蕉王國的美譽會日漸式微。

在前往參觀三德山投入堂的途中,我們順道造訪一家鳥取的菓子(まんじゅう)名店。看到顧客上門,店員就親切地端出該店的名產風呂敷菓子(ふろしきまんじゅう)待客,並奉上一杯熱茶。








   乍聽這名稱,還以為是多珍貴的菓品,說穿了只不過是包著豆沙餡的小包子而已。這麼有名的店從明治元年(1867年)開始,就只生產這一種豆沙包,一百多年來不但打響名號,還能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獨佔鰲頭,想必有他獨到之處。

   吃完豆沙包,我無意間在停車場看到了該店的一塊大招牌,上頭寫著「明治時代から一筋(すじ)」。換言之,就是從明治時代開始,一直沒有改變地只生產這種菓子。





   我慢慢體會“一筋”的真義,終於恍然大悟,也感觸良多。「一筋」這句日語就是專心一志去做某件事情。事實只要有恆心與毅力,「一筋」並沒什麼困難,但要百多年如一日,有所堅持,義無返顧,可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許多商家一旦闖出名號,就很難再固守在原有的崗位上,因為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生產風呂敷菓子賺了錢,誰不想再趁勢推出其他的商品,擴大營業,甚而將本業當成踏板,再跨足另外的行業。

   從我個人痛苦的經驗中發現,一心兩用不但荒廢了本業,對另外再經營的新行業也要從新摸索,到最後往往是兩頭落空。

   在我年青氣盛的時候,總認為每天屈守在小小的診所,豈不枉費我的豪情壯志?卅多年前診所開業不多久,我就去經營一家藥廠,結果三年後,診所的病患跑掉了大半,藥廠搞到最後也財本無歸。沒想到我非但沒有從中記取教訓,幾年後我又投資一家海水淡化工廠,兩三下又虧掉了一千萬元。

   二十多年前台中七期重劃區一坪土地只要一、二萬塊,一千萬元足夠我在新市政中心買下一大片土地,如果當年我能“一筋”將事,堅守崗位,盡其在我,隨緣盡份地在診所當個小醫生,今天也不用再苦哈哈地過日子。

三德山投入堂建於西元706年,是山陰地方唯一的平安時代建築,已被列為國寶。它是蓋在470公尺高的斷崖絕壁的岩窟中,當年如何建造,迄今成謎,據說是由一位苦行僧役小角借諸法力,由山腳下擲到懸崖上。

   由於進入投入堂山腳下的部份道路須手腳併用攀爬方得上去,來回約需五個小時,一般人無法抵達,因此在通往鳥取與三朝溫泉的公路中段,選擇一處空曠的地區蓋了一個小小的遙拜所,遊客只能在此遙謁,無緣近觀。




 

投入堂的建造以常理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人世間不少不可能的事情,往往在非理性的力量下完成,特別是宗教狂熱最能體現這種光怪離奇的事例。

   宗教信仰原本是好事一件,但一進入狂熱狀態,就好比被催眠一樣,許多平常做不出來的舉動,很容易就出現了。以乩童為例,平常被扎一針就痛得要死,一旦神鬼附身,陷入催眠狀態,就算刀光劍影,砍得遍體鱗傷,也毫無所覺。試想,以這種潛意識的力量要蓋一座投入堂,豈不易如反掌?

宗教狂熱可以發揮意想不到的力量,但對社會教化是否有所助益,我其其不以為然!因為處在催眠狀態,人早已失去自主能力,很容易受到蠱惑煽動,因而做出不理智的抉擇。

   宗教信仰旨在於教化人心,好讓芸芸眾生能在現實的人生中增長智慧,找回自我。捨此,而使信徒進入狂熱,失去自我,任由擺佈,這豈是宗教該有的本質?

   我有一位朋友放著久臥病榻的老母於不顧,而自己成天趕著去拜菩薩當義工。試問,忘了家中活菩薩的晨昏菽水,只顧追求虛無的靈山神佛,如果宗教將信徒教化成此等癡迷,這樣的宗教不要也罷!

山陰地方的天候好似晚娘的面孔,說變就變,一路上太陽公公還嬉皮笑臉,不料來到投入堂遙拜所,突然狂風大作,大雨傾盆。下了車,連傘都撐不住,大家都只仰頭瞥了一眼遠山的投入堂,就匆匆上車離去。

   在前往三德山三佛寺登山口的車行中,由於大雨末歇,視線不良,巴士稍稍開過了頭。領隊下車去找登山口,司機想往前找一處迴車的地方,沒想到日本的鄉間道路太窄,往前開了十多分鐘,才找到一處掉頭的空間。當車子轉了回來,領隊情急之下,對司機的口氣稍嫌重了一些;司機白繞了一大圈,也正憋著一肚子氣,因而頂了領隊幾句。兩個人多年來合作無間,不料在氣頭上起了爭執。

領隊居於職責所在,認為下車問路時,他不在車上,司機就不該把車子開走。司機認為他又不能倒退,只是去掉個頭,何錯之有?兩個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在徒步前往三佛寺的途中,領隊還一直耿耿於懷,氣憤難平,但他似乎忘了還有四天的行程,彼此鬧僵,除了兩造難堪,也不免影響團員的興致,最後就算爭得一個“理”字,但全盤皆輸,又有何用?

由於我跟他的團有兩三次,況且他又是我堂兄的學生,他一直當我是長輩看待,一路上我陪著他直言不諱,告訴他戒急用忍的道理,退一步海闊天空,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要他待會兒裝個笑臉,因為一笑可以泯千仇。在我諄諄勸導下,他把我的話聽了進去,果然在上車前向司機釋出善意的招呼,司機也報以熱烈的回應,剎時前嫌盡棄,皆大歡喜,兩個人開懷地抱在一起作互毆狀。

   開車前,司機與領隊站在座位前深深一鞠躬,向全體團員表示歉意,認為剛剛在旅客面前所表現的魯莽行為,是一位旅遊從業人員最不該犯下的錯誤。所有團員也都回以熱烈的掌聲,因為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誰還忍心加以苛責?

今晚下榻於三朝溫泉的萬翠樓,晚宴席上領隊頻頻向我敬酒,對於下午的突發狀況,我能適時提出忠告,他深表感謝。

   俗云:「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雖然現在的年青人經常稱呼老年人為「老廢仔」,也就是老傢伙的意思,但我總認為「老」是事實,「廢」可就不一定。

   畢竟老年人從生活經驗中所累積的智慧,是年青人最所欠缺的,只要老得自在又瀟灑,偶爾提供些許智慧,供作年青人迷惘中的參考,導引他們走向正途,何廢之有?晚宴就在這份欣慰中多喝了幾杯,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