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20 04:14:12Dr. Lin

結蘆在人境

 

    邇來不少心蕩神馳的病人會來看門診,他們總是滔滔陳述一大堆症狀,但卻都找不出什麼生理上的疾病。

    一般來說,疾病可分為官能性與機能性,所謂官能性疾病是器官本身發生病變,因而引發一些與該器官相關連的臨床症狀。至於機能性疾病,器官往往是正常的,只是器官所具有的機能不順遂而已。

    器官既然正常,為何會引起機能性的毛病?大都是因為支配該器官的自律神經受到心理因素的影響,而使得器官的機能違和。

    遇到這方面的病人,我會先為他們做詳細的檢查,以排除官能性疾病的可能。這種病人有一共通的特性,他們會從頭頂細數到腳底,幾乎全身每個地方都不舒服,但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所陳述的症狀也是含糊其詞,無跡可尋。

    對這種病人,為了減低他們的緊張與不安,我有時會半開玩笑地說:「既然全身都不舒服,何不甘脆只說舒服的地方,豈不簡單又明瞭?」然後開給他們一些精神安定劑。

    除了醫院門診常見到這些無病呻吟的病人,聽說命相師、堪輿師、神壇等行業也相對大發利市。為何會有這種不尋常的現象出現?

    我認為與許多人將爭名逐利當成終生志業有關,因為在功名利祿的追逐中,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完全被扭曲,人失去了自我,剩下一付行尸走肉的皮囊,形、影、神各吹各的調,生理與心理無法調和,怎能沒有病痛?因此我寫了一首古詩:

行尸走肉

爭名心旌飄,逐利意去搖。

心餒意頹廢,尸居餘氣微。

 

我很欣賞田園詩人陶淵明那份恬淡自適,真淳自然的人生觀,他寫了不少詩作,表達他誤入仕途之苦與復返田園之樂,其中飲酒詩之五就令我百吟不厭。

飲酒詩(其五)

結蘆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人境原本就是俗累紛沓的地方,怎能沒有車馬的喧囂?但只要「心遠地自偏」,讓心遠離塵世,自然就能身在人境,卻地自偏遠,不染俗情。

    換言之,我不牽掛世俗,世俗也就煩擾不了我心。就在世我兩忘,悠然自得的意趣中,在東籬下採摘菊花,無意中見到了南山,凝眸於於璀璨的落日、山氣與彩霞,感受飛鳥相偕返巢之樂,頓時境與意會,意由心生,在美好的暮色中體悟到人生的真義,這份欣喜想必不是功名利祿所能比擬,就算想方設法加以形容,也絕非凡夫俗子所能體會!

    事實上,南山、日夕、山氣、飛鳥無時不在,只是一般人行色匆匆,視而不見。如果能有詩人「心遠地自偏」的豁達胸襟去包容萬物,相信周遭的任何景物都能成為賞心悅目的美景。

    阿爸也曾經寫過一首五言古詩,與陶淵明的這首飲酒詩有異曲同工之妙:

                    山居感賦

茅舍結深山,神清意自閒。

無憂無歲月,那管死生關。

    古云: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我認為“隱”的真義是在於內心清靜的本質,而不是身處之場所的形式。

    阿爸詩中所指的“深山”想必就是內心深處的這種清靜境界,而不是泛泛所認為的深林山野。

    有些人位居要津,但一介不取,守正不阿,甘於恬淡而不為虛華所惑,這樣的修持甚至遠勝於隱居深山的高僧。反觀有些出家人,身披袈裟卻念念不忘外頭的娑婆世界,身居山林卻心在魏闕,只是避世而不避諠,似此心性,何隱之有?

   我雖是一芥草民,但在繁華的鬧市中,我不買報紙,不看電視,工作之餘就屈居斗室,與書為伴,品茗自娛,不但忘了外界的擾攘,也忘了身,忘了心,幾乎與世相遺。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既然身與心都忘了,死與生又何有予我哉?

    我很喜歡阿爸這首詩作,特地請他的好友書法名家蔡元亨先生,以雙管齊下謄錄,掛在客廳,作為我修心養性的圭臬。

上一篇:清明掃墓的省思

下一篇:別居之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