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在生命之中最令人愉快的事是完全沒事可做。事情在你身上發生，你就讓它們發生。】

一展開書頁，老爸留下的註記讓這段話馬上從黑壓壓的字海中跳出。呼應到這段時日工作上的動盪，讓James Hilton的名著從香格里拉的神祕傳說，更增加了另一層省思。

James Hilton創造的香格里拉，是「消失」與「永恆」對立並存的烏托邦。在群山深壑之間的藍月谷，有著世界上最驚人的山景，加上經年的雲霧繚繞，地平線長久消逝於觸目所及之處，然而一般紅塵中人所渴求的時間，在這兒卻像是永遠也揮霍不盡。書中所形容的「歲月將會來了又去，你將會從肉體的享受進入較簡樸但同樣令人滿足的領域中……最珍貴的是，你將擁有『時間』……死神無法像平常那樣匆匆把你從其中喚走……」，這境界宛若桃花源裡「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遺世恬然，也超脫了自秦始皇以降，世人求之不得的長生不死之夢。尤有甚者，當外在俗世消失的一切，卻在香格里拉裡得到了保存，《失去的地平線》也就創造了每個人的烏托邦。

這幾乎就是世人普遍對這本書最在意的解讀了，可我在這個時刻來看這本書，忍不住要多瞧兩眼的反而在於書中幾個重要角色從外在俗世初入香格里拉卻一心想要重返俗世的心情。

時間是人類最迫切的追求，卻也是最恐懼的一個敵人。有事可做卻擔心時間不夠，和空有充裕的大把光陰卻使不上任何力來做些什麼，幾乎是等量的可怕。在最基層做工求溫飽的工蜂工蟻階級，或許也有一套自己工作的價值信念，但永遠也無法左右女王蜂那些高層的廝殺；相反的，他們卻得因為改朝換代而攪亂了自己規律的生活步調，甚至在變動來臨前，明知會有巨變，卻什麼也不能做，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變動，得時刻提心吊膽於自己如俎上魚肉的未來命運。再大的不安，再多的不願，工蜂工蟻也只能任由事情在自己身上發生，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

當然，我們畢竟是人，不是螞蟻蜜蜂──如果這樣想可以讓自己不會那麼自卑自憐的話──在面臨「無事可做」的命運時，至少還有一處香格里拉，讓失意者得以寄情於追求這個可以「跟我們的書，我們的音樂，我們的冥思待在一起，保存一個將要消失的時代的脆弱高雅，追求人類在耗盡所有的熱情後所需要的智慧……」的烏托邦。

PS. 圖為冷水坑往擎天崗途中，已經存在很久，不知會不會乾涸消失的牛奶湖，攝於今年十月底的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