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16 17:01:13葉子

鉅亨看世界─梵蒂岡的挑戰

為何教宗今年善意出訪耶路撒冷,反而再度引發公關災難?這是由於他的演說講稿修辭疏忽、缺乏敏銳度,還是由於不擅行政管理使然?

想要明白羅馬教宗本篤十六世今年出訪耶路撒冷攜帶了什麼樣的禮物,不妨看看一本兩年前他所出版的《拿撒勒人耶穌》。

這本書的內容交織著虔誠以及神學哲理,解釋了泛基督教條規儀文乃是出於猶太傳統,強調基督宗教發源於以色列,堅信猶太教條惟有向基督尋求才可找到真正的意義。

教宗的筆調既精確又帶著敬虔,他描述了活到 82 歲以來,大半輩子所居住的兩個生活範圍。

首先是講究實是求是的德國學術環境,在這裡個人魅力這個字詞遭人鄙視。再來則是梵蒂岡,這是一個精神特質、思維方式、語言迥異於世俗化天主教信徒的世界,至於一般人則又更不用說了。

不食人間煙火的教宗在造訪聖地旅程中,無法向中東三大古老宗教的衝突地帶傳遞出正確的訊息是毫不意外的。他既讓作東的以色列人感到失望,也讓巴勒斯坦人感到不舒服,兩者都是因著他在演說內容中犯下「疏忽」這個罪。

當他抵達以色列時,他向著引頸企盼他到來的以色列人發表演說。他在演說中提到了因著大屠殺而受難的六百萬猶太人。

他說道:「不幸地,反閃族主義在世界各地繼續抬頭作垂死之鬥,這實在是我們完全無法容忍的。」就在耶路撒冷大屠殺紀念館演說完數小時後,麻煩來了。

在這場演說中,他提到了被屠殺的「以百萬計的」猶太人,而非「六百萬」猶太人,這個修辭上的疏忽再度開啟了數月前在天主教教會當中的爭議。4 個月以前,英國樞機主教 Richard Williamson ,就是不相信大屠殺的猶太人數有「六百萬」的人。

教宗在演說中還犯下兩個語病。他提到「大屠殺的悲劇」時,語氣中未帶責難口吻。這使得以色列人聯想到,教宗早年在 Wehrmact 被迫從軍,擔任希特勒青年兵的背景。另一個過錯則是,教宗使用「殺害」(kill)這個動詞來代替「謀殺」(murder)這個固定說法。

其實,教宗的演說內容中以上帝的憐憫為基調,引述舊約如描述以色列國破家亡的《耶利米哀歌》經文,應該可以觸動以色列聽眾。但由於上述的幾個語病,以色列人心中感到失望。

教宗此行的目的原本是希望促成和好的,但卻造成冒犯。鷹派右翼人士以及猶太教官員都沒有前往聆聽。即便是穩健的中間派社會運動者,也都批評教宗的演講修辭欠缺敏銳度。

第二天,教宗在西牆演說修辭在這方面就委婉了許多。但教宗以拉丁語祈禱的內容是:「亞伯拉罕、以撒、雅各的神,求祢垂聽軟弱、受苦,以及窘迫之人的呼求,求賜下祢的平安在這聖地、在中東,以及全人類的身上。」

雖然如此,人們還是把這段禱辭拿來和 2000 年 3 月若望保祿二世在同一個地點演講時的禱辭作比較,而且認為此次本篤十六世避開了最重要的部分──納粹屠殺六百萬猶太人的血債必須償還。

穆斯林牧長陪同教宗前往耶路撒冷圓頂清真寺,以及伯利恆和拿撒勒這兩個城市。有人則拿這件事作文章說,教宗未就 2006 年那一次指責回教徒的演講表示道歉。

另外,教宗並未將迦薩排入此次旅程,也遭到詬病。 Sheikh Taysir Tamimi 這位伊斯蘭宗教法官,甚至在一場宗教對話論壇上,發表激昂的政治演說。

但整體而言,教宗的演說就巴勒斯坦的部分確實避開了地雷。自從以色列建國以來,巴勒斯坦這塊土地上的泛基督徒人口比例從原來的 15-20% 下降至 1%。

教宗在談到了此區回教徒佔大多數,而基督徒人口遞減時說到:「我了解你們的痛苦,以及正在因著數十年來的政治鋒火繼續受苦。」

他表示,梵蒂岡支持巴勒斯坦的年輕一代在父執輩生活所在之地,建立一個安全、與國際鄰邦和睦共處的主權國家。他也鼓勵年輕的聽眾不要因著所目睹過的流血衝突事件,懷抱仇恨之心。年輕的一代必須有勇氣抵擋訴諸暴力或恐怖主義這樣的誘惑。

教宗權威性的演說內容十足反映了梵蒂岡數十年來不斷精進的外交策略。本篤教宗講稿很可能是由專人修潤的,但為何內容出現多處遭人批評的語病?

假設天主教信仰和誡律的影響性僅止於全球 12 億天主教人口範圍之內,那麼教宗對於人情世故的不熟稔不致於產生大礙。

但是,全球化的宗教信仰絕非有如孤島。梵蒂岡在世界舞台上扮演的是要角,舉足輕重可以帶來所謂的「文明的衝突」。有人認為,「出槌」教宗頻頻犯錯導致衝突升溫值得加以關注。

法國是一個前衛現代的世俗化社會,但又瀰漫著天主教的文化氣息。這裡的天主教徒認為,羅馬教宗在今年犯下三個錯誤。

一是接受主教 Williamson 復職,Williamson 相信納粹屠殺猶太六百萬人口的說法有誤,而備受爭議。二是在造訪非洲的行程中,公開發表保險套防治愛滋無用論。第三,一名九歲女孩長期遭到養父性侵害而導致懷孕,巴西教廷要求讓這名女孩墮胎的母親與醫師必須被逐出教會。羅馬教廷官方對此事冷漠以對。

這三件事情背後的複雜度不像新聞頭條標題所寫的那麼簡單。不相信六百萬猶太人遭到大屠殺的 Williamson 主教在今年復職時,梵蒂崗表示,並不曉得 Williamson 近日又有類似言論。

支持教宗的人士則認為,有關於他對愛滋的看法,被人拿來斷章取義,教宗在這番言論中引述幾份權威研究發現,非洲以保險套發放作為對抗愛滋蔓延的主要政策引起反效果。

針對巴西女童事件,梵蒂岡生命科學院(Pontifical Academy for Life)院長 Salvatore Fisichella 樞機則承認,巴西主教 Recife 這段言論確實欠缺敏銳度、令人費解、也缺少憐憫心。

繼若望保祿二世深具個人魅力、活躍於全球的領導風格之後,許多人士期待新任的本篤十六世可以專心在教會內部的工作,特別是處於歐洲心臟地帶的教會。這位學者型的德國教宗顯然是最好的人選,面對世俗主義的衝擊,他可以為著形塑歐洲社會成為基督化與人文兼容並蓄盡一分力。

但與回教徒建立和平的關係不是這位教宗的首要目標。這位新任教宗對於跨宗教式的對話價值不感興趣是眾所皆知的,這是他與上任的若望保祿二世很大的不同。

本篤在 2006 年德國雷根斯堡大學的演講中,引用了拜占廷皇帝的話說,默罕默德以劍來護衛真理的思想是罪惡而且不合人性的,不過這個言論是未經過羅馬教廷背書的。

這番言論帶來的影響性是, 2006 年西方世界與回教國家進入緊張關係,一幅諷刺回教先知的漫畫在穆斯林世界中,引發反對丹麥式幽默的抗議熱潮。教宗後來亦為此番言論致歉,固然從美國新保守右翼,到少數的歐洲學界,都予以教宗默許式的肯定……。

此外,繼這番演說發表引發爭議後,全球 138 名穆斯林學者領袖曾經共同簽署「共同語言」(common word) 響應信函,與梵蒂岡進行跨宗教的對話。包括約旦皇室家族成員在內也都參與了相關團體所發起的活動。不過,他們早在教宗發表這次言論的更早之前,就已經開始進行類似的行動一段時間。

《經濟學人》分析指出,對支持者而言,本篤教宗敢於在一個追求理性妥協的社群當中發出「政治不正確」的聲音,實屬難得。一位保守的非神職天主教徒表示,他的發言不常是這種具有爭議的話題,只是有些人的耳朵聽不進去而已。被視為最有爭議性的言論,則是他對於保險套的說法,這又象徵了:羅馬教廷與現代社會之間巨大的鴻溝。

2007 年,本篤十六世開放天主教司鐸進行拉丁語彌撒(Tridentine Mass)。他還修正了這個儀式中每逢耶穌受難日必用的鼓勵猶太人信主禱詞,這段禱詞提到了猶太人靈性盲目,因而長久以來冒犯了猶太社群。

本篤十六世的這個修正舉動,與他在 2000 年時,聯合簽署了梵蒂崗向全球主教發出《Dominus Iesus》文件觀點一致。該項宣言強調天主教會是唯一的救贖。「認為天主教會只是救贖的管道之一,需要其他宗教『補充』的這種觀念是反教會信仰的」。

只不過,教宗直到 2007 年才恢復了拉丁語彌撒儀式。但這也象徵了本篤教權依據 1962-1965 年第二次梵蒂岡決議,積極落實宗教改革的決心。反對派人士認為,拉丁語彌撒禮儀的修正對於富裕的西方社會帶來較大的影響力,至於發展中國家的天主教徒反應則平平。

另一個針對教宗的常見批評,則是他的行政能力。

德國樞機主教 Walter Kasper 就說,從 Williamson 事件就可以明顯看出,羅馬教廷行政管理上的疏失和溝通不良。教廷人士間的訊息流通太少,以致未能事先就針對可能發生的問題進行控管。

本篤任命了幾位非歐裔的牧區主教擔任重大職務。例如,曾任委內瑞拉樞機的貝爾托內 (Cardinal Tarcisio Bertone)被任命為教廷國務卿,絕對是出人意外的決定。貝爾托內從未在梵蒂岡的外交學院 Accademia Ecclesiastica 受過訓練,創下了 300 年來的歷史。

外交專長確實不是這位 74 歲紅衣主教的強項。貝爾托內是鮑斯高慈幼會(Salesian Order)的成員。鮑斯高慈幼會致力於從事青少年志工服務。他是一名典型的教牧長老,而非教會行政專才。

貝爾托內接受梵蒂岡教廷國務卿任命後,卻必須專注於治理梵蒂岡的行政體系,而這塊領域是若望保祿二世很少去重視的。不過,根據熟悉梵蒂岡的消息人士指出,貝爾托內還沒辦法在治理改革,以及重振教廷日益疲弱的形象上奠定執政根基。

羅馬教廷的文官體制有明顯的兩大弱點。首先,是老人執政。梵蒂岡行政首長工作量已達不堪負荷的程度,但他們當中多數人早就應該退休。

另一個則是缺少與內閣平行的資政體系。決策的流程由國務卿直達教宗。

在若望保祿時代,羅馬教廷組織中設有 12 個宗座委員會,提供教宗諮詢各類廣泛諸如醫療事務、法典條文解釋。雖然有許多人期待本篤教宗縮編這部分的冗員,但至今教宗還沒有做這件事。而且,他還設置了七個紅衣樞機。他們的年齡都超過 75 歲,早就應該退休。

自由派和保守派人士都認為,若望保祿的領袖魅力轉移了教廷政體已經不合時宜的焦點。最明顯的就是梵蒂岡對外發布新聞的機制。

相對於上任教宗在媒體前活躍的程度,本篤與公共關係建立的次數則有所減少。本篤的新聞發言人 Federico Lombardi 身兼梵蒂岡廣播與電視台機構首長,但他和上任首長不同,他沒有直接向教宗報告。

這只有讓本篤教宗陷入了可能危及其執政形象的爭議之中。而且,更加糟糕的是,他不像若望保祿二世,他大多數的講稿是由自己執筆,在發言之前通常沒有知會幕僚。

雷根斯堡的演說內容雖然不受梵蒂岡官員和學者的認可,但似乎他們當中沒有建立起向教宗表達顧慮的管道。Lombardi 神父必須經常在發布新聞的前一刻警告教宗有關消息內容所牽涉的影響性。

有鑑於梵蒂岡給外界的觀感受到損害,據教廷官員表示,本篤教宗對此有計畫要改變媒體運作的方式。本篤教宗的言論已經明顯地引起了回教徒的不滿聲浪,他正在修補公共關係。另一方面,與世俗隔絕的教宗也希望藉此重振梵蒂岡的文官士氣,或安撫那些不認同教宗追求復古傾向的人。

在今年啟程往聖地耶路撒冷之前,他探訪了義大利中部的強震受災中 Abruzzo。兩次的出訪都讓教宗在媒體前曝光。

探視義大利災區時,教宗造訪了 13 世紀教宗席勒斯丁五世(Pope Celestine V)墳墓所在地聖瑪麗亞教堂。但是他出乎眾人意外地,將接受加冕所穿戴的羊毛披肩遺留在席勒斯丁的墓園裡。

這讓人聯想到,本篤十六世和席勒斯丁五世的共同處:他們都是非常敬虔的隱士。席勒斯丁在 1294 年從深山曠野被人推舉出來接受加冕成為教宗,他被賦予重建當時在靈性上已經殘破不堪的天主教會。

但就像本篤十六世一樣,席勒斯也被批評缺乏行政管理的才能。席勒斯就任後 5 個月就離開教宗的職位了。現在,也該是本篤教宗鑑古知今、別再重蹈聖者先賢冤枉路的時候。

(邱勤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