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01 21:36:29Denis

藏愛(下)

(續前文)

Max 把玩著手上的紙條,微微苦笑。為了自己堅持的理念,最終還是沒能得到老師的諒解,黯然離開了師門;而與Klera 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這幾年來,他回到華人的音樂圈,穿梭在中港台星馬與美西各地的錄音室,也馬不停蹄的辦過多場音樂會。他的知名度與日俱增,而關於他的樂評,也從早期的排斥轉為肯定;融合多元文化風格的新古典樂熱潮,已經如野火燎原般燒往世界各個角落。

在外人看來光鮮的成功背後,他其實是孤單寂寞的。

對外他避談自己在維也納求學的過去,也刻意斷絕了與Klera 的聯繫,老師對他的不諒解,在內心深處仍令他耿耿於懷。

他並不刻意維持獨身,然而跟幾個女明星傳過幾次緋聞後,交往卻都無疾而終。對他而言,某個難以言喻的珍貴東西似乎已經從空氣中消失,令他經常拒絕美麗女星的深夜邀約,寧可獨自待在家中喝酒看書。

「經過了這麼多年,為什麼Klera 會忽然這麼大費周章來找我呢…」

他輕輕聞了一下手中干邑杯散發出來的Remy Martin 經典迷人香氣,腦海中想像著各種可能的狀況。

「她會不會已經結婚,說不定都已經生小孩了?」「如果已經結婚,那為什麼要來找我?如果還是單身,那…?」他難以想像,經過了十一年,那個他唯一愛過的女人,會用什麼表情跟他見面?她能諒解他這麼多年來的不聞不問嗎?

就在思緒四處游走的當兒,Max 忽然像是聽到什麼似地豎起了耳朵。

「我沒聽錯吧?這個是…」手上的酒因為震驚而差點灑了出來,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聽錯──空氣中迴蕩著的樂音,就是當年那首導致師徒反目,未完成的曲子。

他起身四望,馬上就瞧見記憶中那位金髮藍眼、優雅迷人的女子。她穿著淺金色的細肩帶洋裝搭著搖曳的薄紗絲巾,正盈盈地向他走來。

他正想開口招呼,卻被她的眼神所制止。她要他把曲子先聽完。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靜靜地聽著這首象徵他們命運分水嶺的曲子;他滿腹疑惑,她表情似笑非笑。她如瓷娃娃般細白的臉上僅上了淡淡的彩妝,顯然歲月並沒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眉宇之間卻多了幾分成熟自信的美感。曲子嘎然結束,餘音在空氣中逐漸散去。

「覺得怎樣?」她問道。

「就像我當初想做的一樣,只是…」他沉吟了半晌:「處理的手法比我想像的還更有巧思,更加成熟。」他由衷讚嘆。

「我完成了錄音,父親也同意發行了。當然,還得原製作人點頭呢!」她淺淺笑著,彷彿這只是一場無足輕重的Business meeting。

「沒想到老師終究還是同意了,」他嘆了口氣:「經過了這麼多年。」他心中的結似乎稍微鬆開了點,那老頭子似乎也不再那麼可恨。

「其實你離開之後,爸也不好過。你知道的,他一向把你當自己兒子疼,所以特別嚴格。」Klera 幽幽的說:「他其實一直注意著關於你的報導,為你的成功感到驕傲;只是他拉不下那張老臉,就是不肯承認。」她苦笑,Max 迴避她的目光,眼框微微泛紅。

「他老人家工作完之後,還是習慣喝兩杯嗎?」Max 腦海中忽然浮現以往錄完音,或是演奏會謝幕後,跟老師舉杯暢談通宵的溫馨畫面。

「嗯,偶而還是喝,但是顯得落寞了…你不在之後,他也沒再開過那瓶與你一起慶功專用的好酒。」Klera 順手拿起桌上的X.O Excellence 把玩。

「妳說的是路易十三吧。我也很懷念它的味道…應該說,更懷念和老師一起舉杯喝的時候,那種站在世界頂端的感覺。」Max 瞇起了眼,藉著味覺的記憶,在腦海中又重溫了過去美好的時光。

「回維也納一趟吧…就算只是為了這張蘊釀了十一年的唱片,嗯?」Klera 的提議令Max 感到意外,心裡卻也不想拒絕。

見他沉默不語,Klera 回頭對一旁的侍者做了個手勢,侍者會意地微微一笑,走到吧台後方去。不一會兒,侍者推著銀色小推車來到兩人桌前,放在深紅色絲絨布上面的正是一瓶帶著百合花徽飾、金黃色頸環,從晶瑩水晶瓶身中透出琥珀色反光的路易十三。

Max 驚訝於 Klera 的安排,睜大了眼睛。

「再陪爸一起喝這支酒吧…你不在,我也都沒機會喝呢!」Klera 戲謔地挑挑眉毛,Max 也忍不住笑了。

分隔多年的生疏感散去,Max 提議兩人到外灘去散散步。

在充滿歷史感的西洋老商辦建築群對面,他們看著大船緩緩駛過,鷗鳥在水間嬉戲。

「這些年來,妳過得還好嗎?」Max 問道,語氣顯得有點愧疚。

「如果我說我過的不好,你是不是要補償我?」Klera 停下腳步,盯著Max 的雙眼,嘴角微揚,頗有挑釁的意味。

「這…當然會啊!」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一時之間竟像做錯事被逮到的小孩一樣,慌了手腳。

「你的意思是說要跟我復合,是嗎?」她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竊笑,但又隨即做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就算你真有心,我還不一定要呢~」他陪著苦笑,只得任由她擺佈。

「這些年來,有位大製作人的風流艷史,可是一件不少的都傳到了遠在維也納的我的耳朵裡喔…」Klera 用酸溜溜的語調挖苦他。

「啊,那些是…呃…行銷手法,媒體炒作啦…」他舌頭打結,滿面通紅,看得她忍俊不住;沒等Max反應過來,Klera便用她溫暖柔軟的唇封住了他的嘴。

Max 心中一顫,多年來心裡構築起那道堅實的牆驟然瓦解。他們沉醉在久違了這一吻當中,忘了時間,忘了週遭看熱鬧的人群,彷彿世界只屬於他們倆人。

河水悠悠地,緩緩地流著;屬於他們的歲月,終於又匯流在一起。

(原文刊登於Remy Excellence 2004 春季號,圖片由人頭馬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