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30 21:14:00小音姊姊

初二《1》

「大家看看許同學這幅畫!」教色彩學的老師高高舉起我上次繳的那幅名為「初二」的作業,尖聲尖氣的聲音響起。「用夕陽紅打底,又在上面暈上了鵝黃色,會營造出一股安詳寧靜的效果,再加上這幅畫的主體:老太太的背影和孫子的笑容,在反襯著夕陽的陰影中,加強了一種對比,淡灰色的陰影雖然下在人物身上,可是會突顯兩人的表情,讓這幅畫更加的生動。老師給了這幅畫滿高分的,許同學,你一定有一個好外婆吧?」老師把畫轉到我面前,尖聲尖氣的聲音笑著問。
「呃…嗯嗯。」這是我的回答,拿了畫後我紅著臉回到我的座位。
我並沒有外婆,過年初二的時候甚至從來沒和媽媽回娘家。畫這幅畫只是純粹的一個靈感。
外婆在媽媽7歲的時候就死了,聽說是因為心臟病發。聽說在媽媽的老家,隨便一個地方都有外公懷念外婆擺的照片,但是很可惜,我一次都沒看過。因為媽媽和爸爸當年是鬧革命結的婚,從此以後外公再也不准媽媽回去;聽說早年,每年每次甚至初二回家都會被外公擋回來,後來媽媽放棄了,每年固定寄錢給照顧外公的大姨,盡一點孝心。
媽媽連外婆的照片甚至來不及帶出來,因此,我連外婆的照片都沒見過,長到這麼大,每年初二總是覺得有點可惜。

這天下了課,我回家後將這幅畫錶起來掛在客廳,匆匆忙忙的準備後就一如往常的出門上班。我在離家幾條街外的餐廳上小夜,每天下課後到十點半下班,騎著機車回家,洗過澡後睡覺,早上再趕去上課,這就是我每天過的生活。
這天餐廳裡的工作特別忙碌,下班踏出店門,我鬆了口氣,發動機車騎上城市裡安靜的夜色,準備回家結束這特別累的一天。
過了晚上十點,街上的紅綠燈就會變成閃黃燈,因為車很少,我常常在路口確認沒來車後用飆的通過。在距離家門還有兩條街的路上,某個十字路口,正當我正加速打算這麼做時,有個人影突然從離我面前不到五公尺處衝了出來!
我真的嚇了一跳,喊也來不極喊,下意識的動作是將時速80的125緊急煞車。腦中一片空白,幸好不是雨天,我沒有失衡摔倒,只是車軌偏歪了一些。
定下心來後,我很生氣的抬起頭準備開罵對方的不知死活,眼前出現的卻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黑亮亮的長髮在路燈照耀下似乎閃閃發光,夜色中的皮膚依然十分的白皙,眼睛在黑暗中黑白分明的十分漂亮;她站在離我的機車面前不到一公尺,張開手臂橫在馬路中,眼神十分的認真,擺明的是衝出來的時候就不打算讓我過街。
「妳……」我是真的想罵人,如果是一開始就打算這樣做更不可原諒,她就算不想活,我也還不打算吃官司啊!!
她沒等我罵完,身體轉過45度,指了指十字路口,我這才注意到,有連著兩台砂石車以保守估計時速100狂奔地呼嘯而過。
「……啊…」我睜目結舌,瞪著砂石車留下來的陣陣塵煙,視線過了好久好久才回到她身上。
「剛剛好危險。」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用很漂亮的眼神笑著。
「啊……啊啊……」我過了好久,說出來的還是這些不算話的話。我是真的嚇到了。
「妳是不是要說謝謝?」她看著我,水亮亮的眼神依然在路燈照耀下美麗的笑著。
「呃…嗯呃…,謝…謝謝……」我扶正我的機車,依然在一種過度驚愕的恍神狀態。
「以後騎車要小心一點,晚上出的車禍是最危險的。」她用一種很輕很慢的聲音說,聲音非常的好聽。
「嗯呃…謝謝妳。」我還沒有完全回神。
「那麼就這樣囉,再見。」她又笑了笑,揮揮手,旋過身子隱沒在漆黑的夜色、陰暗的騎樓下。而我,在完全看不見她的身影之後,腦子一片空白的緩緩上路,龜速的騎回家,心理有一種驚嚇過度後很不踏實的感覺。
我好像應該問她的名字……或者說應該問問她的住址,最基本也應該留下電話,對一個救命恩人,好像不該毫無回報……

有了前車之鑑,從此以後我下班回家,騎過交叉路口時,會乖乖的秉持著從小老師們苦口婆心勸導的「停、看、聽」的原則;也總是在我經過遇見那個長髮美女的十字路口時,下意識的停下來環顧四週,看看是否能再她看見一次;畢竟如果沒有她的話,我原本可能如何美麗燦爛的人生也只是枉然,我非常希望再看見她一次,至少我得親自為她的奮不顧身還有再造之恩道謝。
連著幾天都沒有再看見那抹在夜色中夢幻的驚人的身影,我都打算放棄了,沒想到在某個店裡忙得不可開交的夜裡,下班回家的路上,同一個十字路口,我又遇到了她。
「妳好。」她看見我驚訝的煞車在她的面前,只是笑了一笑,從她原本坐著的護欄上輕輕跳了下來,然後微微欠身行了個禮,表情自然的像是預料到我會出現一般。
「妳…妳好,」虧我平日演練了一大串感人肺腑的感謝詞,突然見到本人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憑著印象拼湊出來一些支離破碎的句子:「上次…上次真的很謝謝妳。」
「不客氣。」她歪著頭笑,美麗的笑容中帶著淡淡的純樸氣質。「妳每天晚上都會經過這個地方嗎?」
「嗯,因為我晚上都在那邊那條街上的餐廳打工。」我熄了火取下安全帽,指了指遠處還依稀可見、餐廳屋頂聳立的霓虹招牌。「從下課後一直做到十點半,所以我每天都這麼晚出沒在街上。」
「沒人告訴過妳這樣很危險?」我看她皺起了一道眉,貌似不以為然的看著我。
我無法反駁,因為畢竟她前些天才阻止了一場想起來就可怕的悲劇。「我知道啊…可是人嘛……汲汲營營,不就為了混口飯吃?」
我看她搖搖頭,表情無奈了笑了一笑:「有很多人這輩子汲汲營營,為了不會只是混口飯吃。老實說,他們一直到老,都還不曉得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這樣的人,即使生活過的忙碌而富裕,但人生真的充足嗎?」她停頓了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反之很多人的人生短暫,他們可能年輕時還有放不開的願望或夢想,但是人生的長短無法選擇,時間一到,壽命盡了就是盡了,他們無法選擇,即使這個世界還有這麼多事讓他們放不下心。那麼在妳看來,汲汲營營卻追求不到幸福和渴望幸福卻沒有足夠時間實現的人生,哪個比較令人嘆息呢?」
我瞠目結舌,對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突然挑起的話題完全回答不出話來。
她大概是從我的表情理看見了我的愚笨,再度揚起一抹甜美的笑容,對我說:「忘了跟妳自我介紹,我叫方岑。」她說,微微欠個身。
「我叫許琳萲。」下意識的,我回了個禮。
「如果妳每天都會經過這裡的話,那我可以在這裡等妳嗎?」她笑盈盈的問。
「啊?」我愣住。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因為我最近晚上常到這附近來,也許可以多個聊天說話的伴兒。」
「…沒人告訴過妳這樣很危險?」我挑高了一道眉。
她搖搖頭,我不懂這搖頭是什麼意思;她回答我:「妳不同意?」
「不是同不同意的問題,只是……」
「那就是同意囉?」她笑了笑,「那就這樣,今晚很晚了,妳先回去吧,路上小心。」語畢,對我笑著擺了擺手示意,轉過身又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總覺得好像被一路壓著打,雖然她說的話都很柔性,但說出來的話讓我還嘴的餘地都沒有。
我搖了搖頭,發車上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