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雨(5)
05. 隱約雷鳴
「一言為定。出刊後的第一個雨天給你。」旭暘是這麼說的。
前提是「如果」校刊生得出來,沒有胎死腹中的話。
「到時候,我還是要那幅『第一次相遇』哦!」
只見那女生白淨的雙頰先是紅了紅,才說了句:「夠囉~答應會給你看啦…要是喜歡的話再說。」
怎麼可能不喜歡呢?對吧?
※ ※ ※ ※ ※
溫旭暘正咬筆苦思。
時間可不像「海南VS湘北」那樣,才幾分鐘的戲就可以給你從開學拖到期末。
眼看下禮拜四就是截稿的Dead-Line了,各方面陸續收尾的工作紛至沓來,令自己雜事纏身,雖說身為主編本就責無旁貸,但到了最後關頭,如果開天窗的是自己負責的那部短篇小說的話,那說什麼都無法被原諒。
加上學業也不能完全擺爛,本國地理是沒救了、而世界歷史岌岌可危,要是連三民主義都被當掉…想到「留級生自動當選下一任主編」的社規,不禁起了一身惡寒。
在社團、功課兩頭燒的關鍵時刻,還得晚上一個人挪出時間窩在社辦寫稿,旭暘開始體會什麼叫做焚膏繼晷的壓力,聽著身旁一堆「他已經有了壯士斷腕的決心」、「巧者拙之奴」…等等GY的風涼話,說有多刺耳就有多刺耳,像這種鬼日子,不自怨自艾才怪!
截稿前三天,旭暘再度請公假一個人在致知樓地下室深處的社辦趕稿。
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到手痠,眼看六百字的稿紙也堪堪寫到第十六張,卻不得不停筆踩剎車──
該怎麼結尾?鬼才知道!
誰有那種體驗啊?
好不容易寫到這裡難不成要功虧一簣?
……
空空蕩蕩的社辦,既安靜又無辜,卻挑撥著旭暘久經壓抑的鬱悶──
FUCK YOU!
大喊發洩的同時,原子筆甩手飛出,砸向石井貼在木製隔間的海報,用力過猛加上巧合,竟然不偏不倚地釘了進去,插入ASKA的鼻孔,換來隔壁童軍社的一句「哇操」!
事後大支還將這則軼聞恭錄在青橄欖笑話集──
「試問英雄安在哉?君不見兵器譜上榜首曰:『紅樓鐵筆,例不虛發』,便是龍城飛將亦汗顏,區區青衿丫頭焉敢輕度關山?」
眼看午後斜陽灑進室內,旭暘背起書包,跟體育組長老余和教官發哥打聲招呼,說是去出版社看稿件。
現在的心情得吹吹風好好冷靜一下才行,直到這時,旭暘才猛然察覺已經好一陣子沒去植物園。
怪不得~這兩個禮拜簡直糟透了!
「嗯~不知道她在不在?」一想到那位女孩,旭暘不自覺地讓久違的笑容掛回自己臉上。
※ ※ ※ ※ ※
雨雯點頭表示同意。
看著男孩不是那麼有把握卻又拼命故作神秘的模樣,就覺得好好笑:「出刊後的第一個雨天?欸~太久了啦!你這樣亂沒誠意的說。」
「呃…要不然…我那部分寫好可以先給你看…其實寫得不怎麼樣啦~你別抱太大的期望。」
話雖如此,「寫完後第一個讀者就是你」的許諾還是很有吸引力,畢竟…會期望的事就是會期望啊!對吧?
※ ※ ※ ※ ※
時雨雯感冒好幾天了。
感冒最討厭的地方莫過於死不了人,要請病假又還不至於,而要一如往常地活動卻又辦不到,只能病懨懨地家裡、學校、家裡、學校…來來回回咬牙撐住。
眼看校際寫生比賽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自己除了撕掉十幾幅半成品外,幾乎一事無成。
好不容易病終於好了,沒想到剛好「那個」又來~天啊!到底有完沒完?真要命──偏偏在最需要靈感和專注力的節骨眼。
還有,寫生隊校外取景的地點也從植物園換到中正紀念堂,本以為換個場景轉換一下心情應該不錯,但不知為何,總覺得那裡的天氣太單調、小孩好吵、貓狗也不夠討喜,就連樹上也只聽得見烏鴉叫而已。
總之,就是磁場不對。
放眼望去,「大中至正」廣場前操演練習的女校儀隊們,那炫亮的槍花、整齊的步伐確是一流水準。瞧──但見綠、白、黃三色各據一角、分庭抗禮,天之驕女展現風采之餘卻又互別苗頭,自是成了旁觀眾人的目光焦點。
雨雯選在戲劇院的階梯上作畫。
「咦~這麼好的素材你還捨不得下筆啊?」可仲老師踅了過來探問。
「……」
「時同學,前陣子才誇你有進步,怎麼又打回原形了?畫不畫人你決定,這我沒意見,但你看看…魅力奔放的青春廣場,都被你畫成受刑人放風的監獄風雲,我看你要不要乾脆多畫兩座塔樓、再加幾條警犬如何?」
「他…」雨雯話音本就不高:「…就關了很多人啊…」說完還用畫筆朝那藍白琉璃瓦的建物遙遙一指。
可仲老師也有些輕蔑地朝筆端那頭「嗤…」了一聲:「不跟你說這個,我的意思是就算你不喜歡『雷諾瓦』,但線條不夠飽滿、色調也不夠明亮,太冷了。」
「……」
「再仔細揣摩一下吧!」
雨雯勉強再修飾了一會兒,停下筆來看了看,覺得差強人意,自顧自地說:「…像囚籠…是嗎?」
看著廣場上和自己畫風迥異的各式活動,明明熱力四射,卻沒來由的感到心煩意亂。
尤其──北女耀眼的槍尖像是帶著刺,屢屢自翠綠的盪漾間閃現,刮擦著自己心中不願碰觸的某塊軟嫩之所。
難怪~這兩個禮拜簡直糟透了!
一念及此,雨雯才發覺竟對「那裡」著了迷。想起那位令自己忽晴忽雨的男生,心頭馬上像是偷開了罐汽水:「等下解散後去一趟植物園吧!」
※ ※ ※ ※ ※
人們常說,想念,所以想見;但有時候卻說,相見不如懷念。
對於總是寂寞的十七歲來說,這道題似乎真的難了些…
忘了是誰先開口的,大概是女孩吧!
「怎這麼久沒來?」
「這麼想我啊?最近比較忙啦!」
「忙什麼?」
「還不就是校刊、功課、考試…忙到都快掛了。」
「這叫能者多勞,不過…也別太勉強自己了。」
「欸!這種風涼話最近聽太多囉!」
「……」
「怎麼了?幹嘛不說話?」
「……」
「我是說真的,多加油、好好努力這種話誰都嘛會講,但就幫不上忙啊…搞到最後還不是什麼都得自己來,唉~」
「你怎麼不問問我?」
「問你什麼?」
「你還沒想到嗎?」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
「又來了…難不成你每件事都要我煞費心思地去猜,這樣很好玩嗎?你又不是…你不明白…」
「我怎樣?」
「我不像你,只要畫畫就好了。」
按下核彈發射鈕的瞬間,一切都來不及了。
不成熟的口舌之快,往往只會迎來未經思慮的反唇相譏──
「對啦~我只是個高職生,你們才子才女的沙龍韻事與我無關。」
※ ※ ※ ※ ※
才分道揚鑣沒多久,原先滿心期待的旭暘後悔不已,今天不該來的。
而雨雯本來以為心情再怎麼糟,總有個地方歡趣如歌,可以容得下自己的神馳遙想,但現在…再怎麼懊惱、悔恨也同樣來不及了。
利劍互擊,淌血的是彼此在意的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