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關於聲波的傳導速度和溫度的關係就說到這邊，接下來再課外補充聲波頻率變化的生活應用實例，這一題去年北聯有考過，各位可以用紅筆標註一下，好，我們先談談所謂的『都卜勒效應』…」正在拯救迷途羔羊的『高洋』在講台上口沫橫飛地說著，阿閔看著黑板旁的『距北聯還有129天』…

　　　打從西洋情人節過後，小玲又來日成差不多三、四天吧，這小妮子那幾天上課超級不專心的，然後在『距北聯還有140天』時最誇張了，幾乎一整個晚上左手托腮朝自己這邊看，雅琴姊傳紙條說要扣點她也不管，就這樣看了一整晚，9點一到，『湯杰』剛講完下課兩個字，她站起來用手把阿閔的臉轉到自己這邊，很用力、很用力地看了少年一眼，然後抓起書包拔腿就跑，連再見也不說一聲，簡直莫名其妙！？隔天更絕，阿閔特地早到補習班想要找這ㄚ頭聊聊問個明白，偌大的教室裡燈都還沒開，只有自己一個人，走到位置上放書包時，卻發現自己的桌上被人寫了幾個小小的字：『3月1日問胖哥，別逼他。』是馬尾的字跡！

　　　她在哪？猛一抬頭，相同的字跡放大了好幾倍赫然出現在黑板上──

 

『TO　丸子　：　三年27班　赤名莉香』

 

　　　天！什麼鬼？少年雖然不知道赤名莉香是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氏，宅邊應該也沒有五棵柳樹，但卻很肯定這是寫給自己看的，「才不跟別人分享呢！」趕快拿起板擦將專屬的字句一一抹去，抹去的同時又深深地將其刻在心牆之上；等到兩年後，家裡終於裝了第四台，『東京愛情故事』重播時，看到最後一集的那一幕，這才知道馬尾的寫下這些字句時，眼淚一定流得不會比自己現在少。

　　　還等到3月1日？當晚就拿著玉米濃湯賄賂這位少年友人D。胖子居然說他不知道(濃湯倒是不客氣地吞落肚)，最後實在拗不過阿閔死賴活求，這才神秘兮兮地說：「我現在不知道，但說不定過幾天就想起來了。」說完便不再開口，誠所謂：「雄辯是銀，沉默是金。」24K金的胖哥哥不說話、他就是不說話。

　　　接下來到3月1日算一算差不多還有10天，這10天簡直度日如年。一開始以為馬尾的感冒了，但缺席3天後，阿閔自動解讀為小玲應該在忙社團的事，而在左邊鄰居的空缺持續一個禮拜後，阿閔已經慌了：「他媽的！二月不是最短的一個月嗎？怎麼長得不像話！馬尾的如果要玩什麼『意境』的新體會也該適可而止了。」少年並不知道自己猜對了。

　　　2月26日，只剩不到48小時而已，應該沒差了吧？但無論阿閔如何在地上滾來滾去表演各式各樣的潑皮無賴，穿著黃金聖衣的胖子除了嘴裡不斷吃下少年賄賂的供品以外，依舊沉默，只拍拍阿閔的肩膀表示安慰。

 

         ※         ※         ※         ※         ※

 

　　　『距北聯還有129天』，同時，今天正是3月1日！胖子一直熬到晚上9點補習班下課，在公車進站之際，才從書包掏出一封信放在阿閔手上，隨即跳上265逃離現場。

　　　少年立刻湊著路燈將它打了開來，抽出來的信紙是海藍色的──

 

給右手邊的雪克33：

 

展信悅～

你有沒有很用力、很用力的想我呢？

我幾乎可以想像你對胖哥各種威脅利誘、嚴刑逼供的情景

哈哈…如果他堅守秘密，那你應該要高興

因為拜託他時，我要他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發誓

你知道他怎麼說嗎？

他說『那麼，我用跟阿閔之間的友誼向小玲發誓』

 

我的父親在外交部工作

去年升國三的暑假時，就收到要調職南非的通知

因為種種考量，我們全家最後決定移民

原本以為你我只會是點頭之交

因此打算時候到了再跟你說

到時揮揮衣袖、不帶走雲彩倒也寫意

(有一次不小心手滑差點露了餡，你有發覺嗎？)

 

不過，在密道的那一晚過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尤其是隔天早上你在學校大門口等我時

超～想抱著你哭(像日劇一樣)

沒想到你居然還真的把稿件拿回來交給我

我當時就決定不告訴你這件事

一來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二來也天真的希望會有奇蹟

 

爸爸調職的日期是在過年前確定的

基本上，我已經不用去補習班啦！

但想起班導唱的Stand by me

還是想坐在你身邊陪你一起看著黑板旁的倒數

離別的日子一天天的接近，我好害怕

最後一晚沒跟你告別是因為我知道只要一開口就會哭出來

隔天上飛機前，還特別請志傑叔叔繞到補習班

還是想要留點什麼給你

這樣你才不會太快把我忘掉

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孤帆遠影碧空盡

唯見長江天際流

這是視覺上的擬托

而往後你聽見的、每一道劃破天際的引擎聲

都可以是聽覺上的擬托

希望這個意境讓你記得長長久久

有別於你我曾經短暫交會的青春

別忘了，你曾答應我不生氣的～

 

PS. 希望我的空位能夠趕快填滿，說不定是個大美女喔～還哭，笑一個啦 ^_^

 

祝心怡

 

被你濺濕的小玲

 

 

　　　──沒有錯，詩眼確實是『孤』。

　　　零仃的路燈上空，一架夜班航機恰好選擇此時離開台北的天空，14歲的少年確實聽見自己每一個心跳裡的孤單與寂寞。

「不，我希望這個『C10』能夠一直缺席空下來。」連讀信時的表情都被猜到的阿閔，不知心裡的念頭在地球另一端的她能否猜到？

 

         ※         ※         ※         ※         ※

 

　　　對阿閔來說，春暖花開的時節依舊美麗，只不過故人去了比揚州更遠的非洲，而整個煙花三月就這麼在書本堆中度過，自己則像是理化實驗中的那顆小鋼珠，在家、H中及日成三個定點間來回擺盪，只不過，摩擦力無法忽略不計──那偶然劃過上空的引擎聲，每每都讓少年閉目傾聽。

　　　補習班的課程依舊、湯杰的幽默風趣依舊、高洋的臭屁自戀依舊，就連錢鬼主任的扣點也依舊，唯一欣慰的『依舊』恐怕只剩始終缺席的空位了，左手邊的空位怎麼看就是不習慣。此外，由黑板旁的數字所構築而成的『等差數列』，其減少的『公差』也是依舊。

　　　又是砰砰兩聲──『距北聯還有96天』，倒數數字在幾天前由三位數變成兩位數時，引起了一陣恐慌，雅琴姊不忘給學弟妹們打氣：「班導我當年就是在這個時候放棄的，前車之鑑此刻就站在各位的面前，加油～撐下去！」莘莘學子們在穩定軍心後，又繼續埋頭苦讀。

　　　這一天，4月2日，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但卻發生特別的事情。胖子在跳上265公車逃逸前，將一封信交給了讀書讀昏頭的大頭閔：「昨天是愚人節，不適合，所以今天給你。」少年隨即精神大振，拆開後，立刻拉出了一片海藍──

 

給右手邊的雪克33：

 

展信悅～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

就代表你通過了考驗

我總共託胖哥三封信

原則上一個月一封，這是第二封

條件是當倒數破百的時候

你是不是還有好好用功

如果你因為校刊社之花(也就是我)的離去

就成日借酒澆愁、懷憂喪志的話

那就太沒出息啦！

人家才不要跟你做朋友呢…哼哼～

 

四月份，是很特別的月份

有一首現代詩《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我覺得意境很美，我很喜歡

而今年，台北的四月天美不美呢？

幫我抬頭看一眼，好嗎？

 

這封信是我在西洋情人節的隔天寫的

那陣子你一定覺得我的表情很古怪對不對？

原因想必你也知道啦！

再提醒一下，你有答應不生氣的喔～

 

這種寫信給未來的感覺很新鮮、也很有趣

等我們長大了，不妨寫信給過去的自己

相信你會喜歡的

 

還有啊，看來，我跟你請客的金莎無緣

去年的聖誕節，它變成自由落體離奇失蹤

今年的情人節又變成現榨果汁～哈哈

聽你的友人A說，是被一隻體長超過一米七的母猩猩踩壞的

真的嗎？閩南語有句俗話『惹熊惹虎不要惹到恰查某』

也只能祝你好運了

 

最後，那件巧克力口味的外套原本就不打算歸還

相信你應該不會介意送給我當餞別禮吧！

 

PS.下一封信的條件其實你已經猜出來啦！

 

祝心怡

 

被你濺濕的小玲

 

 

　　　從此，黑板上的倒數對少年有了一種全新的感受，『距北聯還有68天』又如何？即便看著左手邊空無一人的座位，卻彷彿覺得馬尾的仍然相伴同行Stand by me，已經懶得數這是第幾次的模擬考了，473分！阿閔將成績單放在馬尾的桌上，彷彿想證明什麼似的。──「你看你看，我才不是沒出息的人呢！我很努力，之後還會加倍加倍再加倍的努力，移民是吧？南非是吧？」少年開始體會鳥蛋的心境了，誰說『J.K.惡靈』各自單飛後，不可以再組個『失戀陣線聯盟』？

　　　果然，這小妮子當初問我星座、又問我幾月出生是別有用心。5月1日下課後，胖子在等公車時將第三封信交給阿閔，他說：「小玲就只給了我三封，再來就沒有了，我也沒有她的回信地址，她要我轉告你，校刊社之間彼此都有交流，如果你做到當初答應她的事，那麼她也會對你做同樣的事；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兩個說的到底是什麼事，但我覺得『珍惜彼此』是相當重要的一件事噢！」公車到站了，阿閔拍著他寬厚的肩膀說：「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因為你已經證明這一點了。」

 

　　　阿閔拆開信封，依依不捨地拉出了最後一片海藍──

 

給右手邊的雪克33：

 

展信悅～

如果你讀到第三封信

應該知道這是最後一封啦！

是不是依依不捨呢？

 

你一定很想要我的回信地址對不對？

但別忘了，我這封信是我在二月時寫的

我爸他說他的工作比較敏感

所以不是那麼方便

這一點等我實際到那邊後會再想辦法克服

現在也只能跟你說聲抱歉啦！

 

如果我沒算錯、胖哥也沒忘記的話

距離北聯的倒數數字應該是68

我們金牛座橫跨最美的兩個月份

而今天──是5月的第一天

跟你說聲『生日快樂』應該絕對來得及

至於我，則是金牛座的最後一天

所以說，我老是綁馬尾是錯的

反倒是去年平安夜你送給我的牛尾才是正宗～哈哈

順帶一提，你是第一位看見我把頭髮放下來的男生

也是第一位幫我綁馬尾的男生

這應該足以回報你帶我導覽地下密道的盛情了吧！

 

我模擬考最好的一次成績是『498分』

老師說這樣的成績幾乎可以算是名落泰山的榜首

而我希望你能夠贏我，懂我的意思嗎？

假使你我此刻依舊比鄰而坐努力不懈

你若金榜題名，就代表我也考上了

基於這部份的私心，所以我是真的真心為你加油

 

前天…嗯～應該說是情人節當天

能夠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聽見你的真心話

絕對是Valentine神父顯靈

我既高興又難過，而兩者的原因相同

因為說的人是我心中獨一無二的”丸子”

 

聽胖哥說了你們換位置的事情

吼～原來你居心叵測

一開始就打C中校刊社之花(也就是我)的主意

不知道這樣子算不算讓你得逞…哼哼

 

已經沒有下一封了

但相信胖哥已經將我的口信告訴你啦！

──5月21日，有沒有想起什麼呢？

 

PS. 我期待坐你左手邊的3個小時，那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祝心怡

 

被你濺濕的小玲

 

 

         ※         ※         ※         ※         ※

 

　　　『只要我考上，她也金榜題名！』既然馬尾的都這麼說了，那就更沒有理由偷懶了！把這句話貼在書桌前的大頭閔以此為座右銘，日曆一天撕去一頁、日以繼夜地苦讀…但做出的承諾可沒忘記（包含答應自己的事）。

　　　『距北聯還有62天』──今天是阿閔生日，會牢記在心的緣故是因為無意間得知，雅琴姊竟然和自己同月同日生。「今天剛好我輪值，一定要送出去，不然就錯過啦！」少年在心裡如此告訴自己，可是…她一定會問我為何會知道，接下來就不好掰了，姊雖然人美心地好，但模擬考破600分的人聽說腦袋構造與一般人不同，所以才會超級聰明，只要一個不小心露出一丁點兒線頭，包準會被她抽出一整件毛衣。正煩惱間，不自覺地在日成一樓辦公室逗留稍久，雅琴姊立即注意到了：「底迪～找我有事？」

「沒事沒事。」趕緊腳底抹油想溜。

「剛好我有事找你，等一下下課來找我。」

　　　阿閔心下大吃一驚：「靠夭咧～我什麼都還沒說哩！看來姊真的會讀心術，怎麼辦？」長久以來的懷疑似乎在一瞬間獲得證實，對『600分以上的可能不是地球人、或是被外星人改造過』的都市傳說更加深信不移。

　　　九點準時下課，少年先深呼吸了三次才推開玻璃門入內，卻看到有家長帶著一位C中的男生在跟雅琴姊談事情，聽了一下也不意外，又是有興學的人受不了斯巴達式的魔鬼訓練逃難來日成，看來這樁生意是快談成了，濃濃的鈔票味從這位爸爸屁股後面的皮夾裡溢出來，連阿閔都聞到了，錢鬼主任居然還沒游過來，一定又去泡溫泉了。

 

………

「OK～林先生，那就比照興學，價格上就用之前的優惠價，我這邊再幫您折一千五，希望阿哲繼續努力，兩個月後順利上前三。」

（唔～看來也是衝刺班）

「接下來我們來劃位，座位表上的空位都可以選。」

(少年立即豎起了耳朵)

「我兒子近視比較深，坐前面一點看得比較清楚，這個『C10』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那是小玲的位置！少年彆扭的心直往下沉…)

「您剛剛不是說令郎左眼有點斜視，醫師說要矯正嗎？這位置雖然不錯但太偏右，可能會加深度數，我建議您選『D3』，距離夠近也有助於矯正，如何？」

(姊，一定有超多人說你善體人意對不對？)

「好吧，那就『D3』。」

 

　　　原來，錢鬼主任自小玲曠課三天後就將她除名，而自人間四月天開始的一波波『興學難民潮』持續至今，馬尾小姐的『C10』直到北聯考完前，所保持全勤的缺席並不是奇蹟，而是全託雅琴姊搞鬼之福。

 

　　　雅琴姊送走了家長和學生，也順便收下了少年的感激眼神：「幹嘛～大恩不言謝，所以客套就免了吧！看你拚成這樣子，連本宮都感動了，我可不想讓我的乾弟鬥志全消，然後怨恨我一輩子。你來一下。」

　　　此時辦公大廳裡只剩下姊弟兩人，阿閔居然有點忐忑不安：「來了…600分的高級審訊！」雅琴姊說：「底迪你離那麼遠幹嘛？過來啦～我有東西給你，怎麼還站著？是不是做了虧心事啊？」說完就低下頭在少年肩膀附近停留了一下，說：「嗯～沒有電動間的煙味，不錯嘛～有乖乖的戒電動。」說完便伸手摸了摸阿閔的大頭，今天剛滿15歲的少年才暗暗呼了一口氣～～「可是…」少年呼出的氣又吸回一半。

「可是…我有聞到炸雞脖子的味道，學校側門倒數第二間對不對？只有那間會灑海苔粉。不順便幫姊帶一份？怪不得一臉心虛，人家小滑頭比你上道多了，話說回來，你有發現到嗎？我覺得他好像變得比以前壯、沒那麼瘦弱了，該不會吃辣雞翅吃出一身肌肉來。」自己說著說著也笑了。

（廢話！這顆鳥蛋一天到晚練啞鈴、天橋基金也是他在保管，看來有公款私用的嫌疑。）

　　　阿閔心想其實是甜不辣才對，嘴裡卻藉機順水推舟：「對不起啦～一時嘴饞忍不住嘛！」

「算啦～本宮怎麼會跟壽星計較呢？」在少年瞠目結舌之際，已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禮盒說：「底迪～恭喜你15歲了，祝你生日快樂！」

　　　這個600分的大姊姊果然會讀心術，立刻回答少年心中的舉手發問：「身為班導師，當然會知道你們的基本資料啊，不過我只送我乾弟，其他人就沒啦！別大聲嚷嚷，不然會害我被罵，快打開，看你喜不喜歡？」

　　　少年感動之餘，也沒忘記該把握的良機，當下也說：「姊～我只知道你是金牛座，但不知道是哪一天，我也有個小禮物想送你，還隨身攜帶，不過這陣子忙到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今天剛好你提醒我，所以～請你笑納。」邊說邊伸進書包，將預謀已久的小禮盒雙手恭敬呈給這位『本宮』。

「姊，祝你金牛座生日快樂。」

「謝謝～底迪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是今天生日。你現在知道為什麼我收你做乾弟弟的原因了吧？」

　　　阿閔毫無罪惡感的、同時也是真誠的、使出彆腳的演技：「真的嗎？祝你生日快樂。」也虧得雅琴姊心神激盪之餘，沒有注意到新生代演員在技巧上的生澀與不足，讓這個小萬梓良矇混過關。

　　　──「來～底迪，我們一起拆禮物。」

 

　　　阿閔的禮物是正宗馬蓋仙萬用瑞士刀(上面有著十字軍東征的盾牌註冊商標)，而且有著17種功能，價格根本不敢想像，阿閔雙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寶貝。想起那晚夜遊G中，都怪那可笑的水手服作祟，脫下來時太心急竟然把之前MISSION THREE的大功臣給掉了，隔天去找也找不到，後來還埋怨了鳥蛋一陣子，但也莫可奈何，沒想到今天拿到了夢寐以求的禮物，真的太讚啦！

「我問小滑頭你喜歡什麼，他馬上就說這個你一定喜歡，看來送對了。」

「豈止喜歡！除非陰間使者齊白來盜我的墓，不然這個寶物會永遠永遠在我身邊Stand by me」

　　　雅琴姊想起當時的場景也笑了：「這是瑞士刀，又不是武林至尊屠龍刀，看你感動得痛哭流涕，我倒想問你，這支鋼筆好特別，從來沒看過，哪裡買的？」雅琴姊拿到的禮物是一枝黑到極致的鋼筆、筆蓋上還滾著金邊，頗為精緻，為了買下它，阿閔用光了今年所有的壓歲錢又存了快兩個禮拜。

　　　「姊，我告訴你它真正特別的地方。」少年說完先從主人手中將它接過來，然後輕巧地按下鑲嵌在筆身上的一顆小石英，然後緩緩旋動筆身，整個旋開後竟是一把足以防身的小匕首。

「既然班導你都拿出寶刀屠龍，那麼，倚天不出誰與爭鋒呢？姊，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危險，這把倚天劍絕對可以護你周全、讓你履險如夷。」

　　　雅琴姊又是好笑、又是感動：「真虧你想得到送我這麼特別的禮物…」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隨即搖了搖頭，有些感慨地說：「可惜這對刀劍相見之日便是離別之時，下次刀劍重逢不知何年何月了？我在日成會待到衝刺班課程結束、最多到下個月底，算是和你們一起從這裡畢業，七月初還會回來幾天交接工作，你們來自習教室K書的話或許還遇得到我，但之後要再像現在這樣子，可就難囉……」

 

這是意料之中、卻也是突如其來地離別預告──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

「姊，我有點捨不得…我很捨不得和你說再見……」同時間也想起自己欠了不少人一句『再見』。

「底迪………」

「姊，這條路好辛苦，我走得好累好累喔，姊…謝謝你……」

「我懂。」

「姊…我……」

「嗯～～」

「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一陣溫暖環繞著阿閔的肩頸，柔柔的嗓音在耳畔低迴：「底迪你很棒，你很努力，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受過嚴格悲傷控制訓練的少年，在15歲的第一天，發出止也止不住的哭聲。

 

　　　隔著透明落地窗的一雙眼睛默默看著這一幕，除了禮拜三和班導不在的二、四以外，每一晚都在這裡目送佳人平安離去的他，此刻將兩顆黃色司迪麥拋進嘴裡轉身離去，發誓一輩子不會告訴別人(包含這位好友)，自己不小心看到他嚎啕大哭的糗樣。

 

         ※         ※         ※         ※         ※

 

　　　──外縣市有國三的資優生自殺了！只因為模擬考跌出全校排名前十位！

　　　在H中畢業典禮後的第三天，傳出了這樣的事情，一時間各校及補習班的老師都在懷柔政策和恨鐵不成鋼之間擺盪，雖然年年發生，但阿閔今年身歷其境，特別能感同身受。即便發生在外縣市，但也足以讓日成國三衝刺班的戰士們人心浮動、焦躁不安！

　　　我們美麗的班導師站上講台安撫人心：「同學們！我不會告訴各位『那是別人家的事』、更不會說『少了一個對手』這種話，請保持一顆柔軟的心，想一想他結束生命前的最後一秒鐘，其實他就是我們、我們就是他，請拿出最認真的態度，替離去的人彌補心中的遺憾，彼此相伴同行、一起把這條路走到最後，加油！」然後在北聯的倒數數字上方，用流利的書寫體再次寫下『STAND BY ME』，又說：「雖然不怎麼好聽，但大家還記得共患難的那一晚嗎？」台下有八成以上的人都會心一笑，而歡樂正是此時急需的特效藥。

　　　阿閔的心情已經不需要安撫了。自15歲生日當晚將滿水位的眼淚一次倒光後，心中反而覺得輕鬆很多──『盡其在我，Just do it』少年決定以鐵鑄之心、化身『不哭死神』步驚雲全力迎戰『北聯』這個亂世禍害，國、英、自、數、社輪番上陣…日夜不斷苦練，然後又是國、英、自、數、社周而復始…，不懂就查、再不明白就問老師，連學校老師都開始覺得這小子『搞不好』能夠吊車尾！而時間猶如浮光掠影，飛逝而過…

　　　6月29日，倒數數字在今天正式由兩位數變成個位數時，又引起了一陣恐慌，雅琴姊再次挺身而出：「名言錦句一則──不要因為腳邊的荊棘就錯過美好的藍天，更不要因為烏雲密布就遺忘天降甘霖的喜悅；同學們！凡事都有好的一面，『北聯』越是對我們步步進逼，就代表我們擺脫牠的大喜之日越快到來。大家加油！」

　　　『C12』的C中胖哥放下手邊的筆記舉手發問：「雅琴姊，請問剛那句名言是誰說的？我想記下來，考作文時拿來對付『北聯』。」班導一楞，隨即正色道：「呃～是一位台灣北部某二流補習班的班導師說的。」全班哄堂大笑，再次服下由二流補習班的一流班導師獨門秘煉的抗憂鬱特效藥。

　　　那一年，『北聯』的作文題目：路過。當閱卷老師發現，竟然有超過50張以上的答案卷出現──『不要因為腳邊的荊棘就錯過美好的藍天，更不要因為烏雲密布就遺忘天降甘霖的喜悅』之時，想必嘖嘖稱奇！

 

         ※         ※         ※         ※         ※

 

　　　終於考完了。

　　　和北聯這個可敬的對手足足鏖戰了五個回合，雖然後面還有五專跟高職兩場硬仗要打，但是套句某位職棒球星的口頭禪：「問題不大。」阿閔相信頭過身就過，已經15歲的少年終於可以說服自己暫時放下書本，輕鬆一下。

　　　原本希望睡到自然醒的阿閔，受到生理時鐘的騷擾，依舊七早八早就如願起床了，而一覺醒來只覺全身精氣神十足──可是奇怪，枕頭居然濕濕的，內衣前襟也濕了一大片？趕快再往下確認，還好內褲沒濕，哈～管他的，先沖個涼！

　　　盥洗時看到鏡中的自己，不由得呆了一呆：「怎麼眼睛又紅又腫，好像哭了三天三夜一樣慘？」儘管自認為已有超水準的演出，但考得怎樣多少也是心裡有數，不過，就算周公托夢說我名落泰山，有需要這麼悲情嗎？

　　　嗯～～想到夢，這才逐漸想起昨晚好像做了一個夢，具體如何已經沒印象了，只是隱約記得夢境很長很久，長久到自己都覺得那不是夢，而是貨真價實的人生；而夢中的自己已經是個像拉虛仔那樣年紀的臭大叔，認識了很多人、也發生了很多事，但不知為何，他並不快樂，正要做點什麼改變時，夢就醒了。

　　　算啦～輔導室的那位虎姑婆不是曾經說過嗎？叫什麼『北聯症候群』有的沒的……想必是考試前太緊繃、太壓抑，一旦考完放鬆過了頭，就會開始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定是這樣沒錯！

　　　想起答應雅琴姊的邀約今天一起去福隆海邊玩，現在時間雖然還早，但看得出會是個好天氣；無論如何，出門走走吧！四處溜噠溜噠，探聽一下其他人考得如何？

 

嗯～～就直接去補習班吧！

 

         ※         ※         ※         ※         ※

 

　　　從家裡到補習班會途經『總部』，嗯～好久沒去了，不知道老子跟鳥蛋的懸賞頭像有沒有貼在地下室入口？當然沒有。拾級而下、做好隨時撤退的準備…結果是自己庸人自擾想太多，底下仍然是一團煙臭味及熟悉的大聲喧嘩加叫囂，根本沒人鳥他，阿閔所熟悉的快打II已經換成快打III，以及莫名奇妙的降龍快打，又多了不少像是龍虎門、餓狼傳說等格鬥電玩，遊戲依舊吸引人，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咦？這不是方塊J嗎？很久沒看到你囉！」少年心中一凜，急忙回頭，這才看到櫃檯後方的夥計把臉從迷濛的煙霧中露出來：「麥緊張啦！最近縣政府掃蕩賭博電玩，雄大仔跑路囉，今嘛換頭家啊～」夥計從冰箱拿出一罐百事可樂拋了過來：「重新開張沒幾天，招待熟客，有閒常來。要換零錢嗎？」阿閔順手接過，道聲謝謝卻搖了搖頭，借廁所撒了泡尿後就離開了。

　　　黑桃K沒說錯，有些事情，過了那個時候，就不會想再去做了。就讓電玩的記憶，永遠停留在那一場未完成的冠軍決賽吧！

 

　　　自己來得早了。

　　　今天7月10日，即便是暑假期間、北聯也才剛考完，補習班仍舊熱鬧滾滾，僅七樓國三衝刺班的教室空空盪盪頗為冷清，少年也不開燈，信步走到已不屬於自己的『C11』坐了下來，看著永遠屬於馬尾的『C10』…差不多在兩個月前，將相同的心情寫了下來託胖子拿去C中校刊社，不知小玲她有看到嗎？為什麼不跟自己聯絡呢？無論如何，既然自己潛意識中早早來這裡，就再多陪這小ㄚ頭一下吧！阿閔在桌上趴了下來，臉朝右側，彷彿還看得見胖子舉手發問時的憨厚大臉，轉向左邊，小玲俏麗的側顏隨即在空氣中浮現，可愛的馬尾連連甩動、淺笑時的虎牙令人想立刻被她咬上一口、想到在密道裡那隻攀上左手的『小蛇』…真的～真的好想她，小玲，你過得好嗎？丸子好想你啊…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居然把心裡的話寫在『C10』的桌上，待要擦去，卻想：「何必呢？就把這份思念留下來給下一個人吧！但願Valentine神父顯靈，讓下一段愛情可以修成正果。」

 

　　　這時，突然感受到一股來自背後刺向自己的視線，阿閔一回頭把一團東西接個正著，一看之下頓時呼吸、心跳、脈搏…等等所有能夠加速的細胞、組織、器官、系統全部一起開工大吉──那是一條海藍色的髮帶。去年平安夜時自己就在這間教室裡，用這條韁繩和溜來滑去的小野馬奮戰。但見後門人影一閃即沒！

　　　少年立刻衝了出去──電梯沒動靜，僅樓梯依稀傳來『喀喀』兩聲，幾乎已到了三樓，來人身法好快！阿閔幾乎是用跳的衝到一樓，已是人影杳然…正惶急間，見到巷口便利超商的柱子旁轉出一個人，那人寬肩厚胸、身高足有一米九，一襲黑西裝、黑皮鞋、帶著墨鏡，對著少年抽了一口菸後轉身便大步走開，這一身裝扮阿閔只想到一個人，高喊一聲：「志傑叔叔！」那人頭也不回，阿閔又喊了一聲，卻見他加快腳步，朝前方一輛黑色的大轎車走去，正是少年之前搭過一次的外交部霹靂車。

　　　「讓他進去就來不及了！」阿閔此刻的速度鐵定突破11秒83，衝到近前，目標居然消失了，而車門微開，就在少年不顧一切地拉開車門查探之際，身後一股力道把阿閔巧妙地推進車內，埋伏的人也跟著坐了進來，把門關上。

　　　那人摘下墨鏡，正是有一面之緣的馬尾的『志傑叔叔』。

　　　阿閔有太多問題想問，剛一開口，嘴巴就被志傑叔叔的一根食指『噓』得張不開來。

「我只是路過這裡下車買包菸，懂嗎？」

「我只能停留15、最多20分鐘，懂嗎？」

「你可以問我一些問題，但我不保證可以回答，懂嗎？」

　　　志傑叔叔看著阿閔連續點了三次頭以後，便指了指腕上的手錶：「剩8分鐘。」

「小玲在哪裡？」

一片沉默。

「是不是在南非？」

「我們對外都說是南非，反正那邊看起來都差不多，你可以當作是在南非。」

「她什麼時候回來？」

一片沉默。

「她會回來嗎？」

「會。」志傑叔叔指著錶提醒著

「我要寫信給小玲，要寄到哪裡？」

「如果我可以說，第一題我就回答你了。」

「小玲父親是在外交部工作對不對？我可不可以寫信到外交部請他們轉交？」

短暫沉默後…「車子是外交部的沒錯。剩5分鐘，不好意思，再讓你問下去就來不及了。」

「等一下！小玲…她過得好嗎？她是否平安？快不快樂？」

「她絕對平安，至於其他的你自己看吧。」志傑叔叔說完按下那顆開啟小冰箱的按鈕，同時又壓了另一顆按鈕，前座椅背後方的蓋子頓時滑了開來，露出一台小電視，接著將一個小了好幾號的錄音帶塞進一個小方孔內，對阿閔說：「這是我有一次工作時不小心錄到的，小玲她不知道，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錄了3分鐘左右，這種帶子做過特殊處理，影像看過一次就會消除，所以不能快轉、不能倒帶、也沒辦法備份，我下車抽根菸，你自己看仔細了！」

 

         ※         ※         ※         ※         ※

 

　　　志傑叔叔下車後，螢幕上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海藍，無邊無際、好大好大的一片海洋！然後便聽到熟悉的笑聲，一個朝思暮想的嬌小身影從鏡頭後方穿著洋裝跑了出來，正是小玲。馬尾的已經不馬尾了，她把頭髮放了下來、任由它們隨風飄揚，看頭髮的長度，大概已經離開台灣兩個月左右，是南非的人間四月天吧！這個錄影帶不知道是甚麼牌子的，畫質和聲音都超級清楚。

　　　笑聲依舊持續，然後她轉過臉來正面對著鏡頭：「志傑叔叔～一起來玩嘛！看你都不笑～～這裡風景很棒啊！」接著就從海灘一直跑向大海，看到小玲在遠方來來回回地追逐浪潮……

　　　然後大概是志傑叔叔穩穩前行的步伐吧，鏡頭不疾不徐地靠近馬尾的。畫面靠近後，從側後方看著小玲那再也熟悉不過的右側臉龐，迎著海風和陽光散發她青春無敵的嬌俏模樣，阿閔多想捲起褲管和她一起逐浪…然後，小玲開始又跳、又叫，他聽見了──

 

「啊～～～這裡超讚的啊～～～～～」

「沒有模擬考～～～～～」

「也沒有北聯～～～～～」

「可是～～～也沒有雪克33～～～～～」

「你～～想～～～我～～～～嗎～～～～～」

「我～～好～～～想～～～～你～～～～～」

（畫質超好的畫面開始變得模糊…）

「這裡是印度洋～～世界第三大洋～～占海洋總面積五分之一～～雪克33你知不知道啊～～～～～」

「原來～～非洲沒有想像中的熱～～～還有點冷～～～你知不知道啊～～～～～」

「幸好～～～有你在我身邊～～～還記得嗎～～Stand by me～～～～～」

　　　阿閔看到自己那件巧克力口味的外套此刻正被馬尾的拿在手裡，像西部牛仔般地甩動，少年隔著螢幕彷彿感到迎面而來的風，與刺辣自己雙眼的海水鹹味。

　　　鏡頭的近處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男聲：「靠夭沒關。」接著畫面一歪，影像消失。

 

　　　一下車，一副墨鏡遞到自己面前，阿閔輕輕把它推開：「哭就哭，讓人知道我很想她又有什麼關係？何必怕別人知道？」志傑叔叔居然對少年笑了笑，將墨鏡帶回自己臉上，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

「我會轉告她，如果有機會的話。」

「志傑叔叔，謝謝您今天特地讓我看錄影帶，真的很謝謝您。」

「什麼錄影帶？今天我根本沒來這裡，你也沒有看到我，我除了不小心弄丟一條髮帶以外，不曾留下任何東西。」說完就緩緩將黑色的外交部霹靂車駛離，在街角處轉彎後消失。

　　　「馬尾的父親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外交部有必要搞得這麼神秘兮兮的嗎？」阿閔納悶著。突然想到志傑叔叔剛剛最後一句話怪怪的：「…也不曾留下任何東西。」他本來就什麼都沒留給我啊？莫非話中有話？

　　　一念及此，便掏一掏身上所有的口袋，沒有。書包一翻，也沒有。就只剩一直握在手上的海藍色髮帶而已，翻來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便朝日成緩緩走去，一邊踱步一邊思量：「那句話全都是反話，他一定有留下什麼。」來到七樓教室依舊一無所獲，反正，離集合時間還有1小時……於是，少年衛斯閔便從班導桌下隨手抽了一張評量卷，在空白的背面將今天志傑叔叔說的每句話寫上去，逐一過濾後，只剩這兩句最可疑：『下車買包菸』跟『下車抽根菸』。

　　　立刻重回現場，停車處沒有什麼可疑，再來就只有…超商的柱子旁…那邊有個大垃圾桶，幸好清道夫還沒來收，打開後沒有想像中的臭，但裡邊起碼躺了三、四十包的香菸空盒，五顏六色都有，阿閔直覺地把其中四個藍色菸盒挑了出來，三個空空如也，唯有一個居然還放了支『千輝』，盒蓋內側用鉛筆很淡很淡地寫了兩行字，不注意的話還真會漏掉，第一行：『還不錯，看完燒了』，而第二行則是一個郵政信箱。

 

         ※         ※         ※         ※         ※

 

　　　7月10日早上9點50分，鳥蛋最早來，一見面就丟了一本書過來：「昨天在『輕鬆一下』的廁所拿到的，好康的我已經先幫你折起來了。」低頭一看，什麼嘛～「原來是H中的畢業特刊喔～真是無聊的『毒物』，還以為是什麼咧！」突然想起之前胖子的傳話，正要翻閱，其他人已陸續抵達，便先收進了書包。

　　　早上10點，只見五位少年一字排開，和他們的班導師雅琴姊在日成補習班的一樓門口合影留念，拍完照後，胡德華取回相機跟腳架說：「這次應該沒問題了，老臭蟲，照片我直接拿去你家，其他人麻煩留個地址給我，等洗出來就寄過去。」

　　　「照片你給我好好小心保管啊！」阿閔意有所指，吃過苦頭的惹禍精點頭如搗蒜。雅琴姊抱著紙箱對少年們說：「今天是我在日成的最後一天，後天開始我就要到桃園上班了，我想先工作個兩、三年，等存夠了錢再考插大，有機會的話就出國念書，你們呢？」

　　　胖子率先舉手發言：「這次北聯我對過答案，應該有前五，如果沒有的話，就打算重考。」雅琴姊從自己的辦公桌抽屜裡拿出一疊票券撕下一張，又從紙箱中摸出自己的紅墨水印蓋了一下交給胖子：「這個8月才會開始按照今年的成績發送，主任原本要印30張，後來覺得太傷本，我只印了10張就被他喊停，就先給你了，但我希望你用不到。」那是一張國四重考班的舊生優惠券，還打五折，難怪錢鬼主任只印10張。後來胖子果然沒用到，這位胖哥哥一舉考上第三志願成功高中，阿閔由衷為他歡呼，因為他知道這有多麼不容易。

　　　雅琴姊問其他四位：「還有人需要嗎？」胡德華和鴨B仔由於目標分別鎖定高職和五專，因此立刻搖頭；美麗的班導便從抽屜裡拿出兩樣東西交給他們，姓胡的一接到手就睜大眼睛『嘩』地一聲，要不是出自乾姊的手，阿閔一定以為是宮澤理惠寫真集，只見那是一本正方形的大書，純白色的封面用毛筆寫著『心景』兩個大字，看老酒鬼的神情，好像比真的收到宮澤理惠寫真集還要興奮，只聽他說：「謝謝！謝謝！這是大師之作！大師之作！謝謝！」

　　　鴨B仔提問了：「這是啥？咱看不懂？」雅琴姊說：「這是財務會計專用的電子計算機，以後五專跟我一樣念商科的話一定用得到，配合說明書來整理財務報表，一定可以當令尊生意上的好幫手，你今後的身分啊，要是在古代就叫做『大掌櫃』了。」鴨B仔高興得愛不釋手。

　　　大家都笑了起來，啟程的時間到了，雅琴姊坐進她剛買的中古車，點燃引擎後探出頭再次相邀：「好啦～除了Michael和我弟以外，還有人要去福隆嗎？車子還擠得下喔～胡德華，沙灘上有很多泳裝美女，你確定不去？」

　　　胖子說他想等減肥成功再去，鴨B仔居然不會游泳，這算哪門子的鴨B仔？至於G中胡P則是有苦說不出，知道自己去了一定會忍不住用新買的寶貝四處亂P，然後回去等著被他的太陽活生生烤來吃，活該～當初叫你和我一起讀H中就不要，說什麼做夢還會夢到那把藍波刀，硬要轉學籍，這下好啦～眼看就快畢業解脫了，招惹母夜叉好不好玩？還一次兩隻？拖老子下水被迫跟你分享…算了～今天就先別想這些煩人的事了。

（大頭閔，好在你今天沒去學校，你的名義老婆此時在H中大門口堵你，她非常非常火！）

 

　　　──「那就～～再見啦！別忘了說好的『五年之約』，屆時不另行通知喔！」新科駕駛人踩下了油門，駕照剛到手的雅琴姊顯然還無法駕馭自如，白色三菱如同飛躍的羚羊，載著兩位勇氣可嘉的少年衝出青春的街角，逃離這座補習歡樂城。

 

         ※         ※         ※         ※         ※

 

　　　兩位少年坐在後座，一左一右的兩手緊緊抓著車窗上方的把手，感受著濱海公路上的風馳電掣。

「姊，我還年輕…」

「莫非底迪你覺得本宮老了？」

「Chris～請念在炸雞翅的份上從輕發落…」

「從輕發落？莫非Michael你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小心！有砂石車！」兩位乘客異口同聲。

「放心啦～我上禮拜筆試滿分、路考也是滿分，駕訓班的教練還說我是練習場女王呢…」

　　　阿閔的胃有些翻攪、鳥蛋則臉色青筍筍，兩人雙手交握彼此打氣。

「也好，趁你們現在驚魂未定，有一些問題剛好可以請教一下…」

「底迪～你知不知道補習班辦公室的電話有重撥的功能？」阿閔對著駕駛座右上方的後照鏡搖頭。

「你們記不記得去年10月底有一次補習班火警誤報，消防隊來了把門砸爛，讓主任氣得半死的那次？」鳥蛋一拍額頭，看向身邊的大頭仔。

「Chris～我有禮物嗎？」

「你個小滑頭，事到如今，虧你還想轉移話題。」雅琴姊說完用力超過前方一台龜速的藍色轎車，換來對方一陣抗議的喇叭及後座兩聲尖叫。

　　　突如其來的超車換來一小段沉默，雅琴姊又回復平常的聲調：「底迪～你知道陳之藩為什麼要謝天嗎？」甫卸下考生身分的阿閔為了讓翻騰的胃袋轉移注意力，強撐著對答如流：「因為要感謝的人太多了，不知道要感謝誰，所以謝天。」雅琴姊笑著說：「不錯喔～底迪你真的進步很多；不過我的格局沒那麼大，能夠答謝的守護天使也很有限，所以…兩位米迦勒和加百列當然也有禮物，下車再拿給你們。」

　　　方才一陣高級審訊，雖然令阿閔心頭警鈴大作，但卻不知所謂何來，還有點懵然，但另一位準革命軍人可就不同了，立刻用眼神傳了一連串的密碼給戰友：「她知道了！」畢竟是破600分的腦袋啊～「姊是怎麼知道的？」自己想破頭也不明白究竟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阿閔想到當初6月30日補習班最後一天課程結束時，鴨B仔跑過來說：「總鏢頭，雅琴姊剛剛把咱叫過去，說她明天開始放長假，今晚會早點走，要大家好好念書，等北聯考完後的隔天來一趟日成，她開車載大家去福隆海邊玩。」說完又加了一句：「奇怪？她好像知道今晚禮拜三輪到咱留守耶～」

（喔～～原來如此。）

　　　好在當事人點到為止，沒有說破，心照不宣的兩姊弟一滑頭閒扯了20分鐘後到達目的地。

 

「呼～現在不只要謝天還要謝地，終於到了！」阿閔下車先深深地吸一口海風，紓解胸腹間的不適。

「底迪～你還好嗎？抱歉啦，技術還不是很熟。」看來她已經把被外星人改造過的腦袋暫時關機，當回人美心地好的鄰家大姊姊了。

「姊，怎會想帶我們來這裡？」

「台灣的極東點就在這附近的三貂角，是離太平洋最近的地方哦～」

「所以？」

「即使分隔兩地，但海洋卻是相連結的；很多時候，海的寬廣和深沉常被我們當作思念的寄託或隱喻，所以，這裡無疑也是最靠近馬尾小姐的地方。」

「………」

「我說過，我尊重你的隱私，但接受別人的關心並不是壞事哦！這給你，姊對你有信心，我去找小滑頭聊聊，你好好沉澱一下。」

　　　雅琴姊給阿閔的是一張招生文宣，標題是──『你想當紅樓才子嗎？妳想當綠園才女嗎？』搞什麼？還沒放榜姊就要我重考啊！再仔細看下去…居然是『建中補校』和『北一女補校』的聯合招生文宣，有這種學校嗎？補校不是社會人士在念的嗎？可是上面說歡迎應屆畢業生報考，考試日期是…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準備！報名日期…幹！還來得及！

　　　阿閔看著文宣下方的標語：『紅樓夢、夢紅樓、築夢踏實』感受到一股魔性的呼喚──就是這個！我一整年來的努力為的就是這個！今天就放自己一天假，明天起，且看不哭死神再戰江湖，老子不當高明輝！要當他學長！舜禹何人也？有為者當若是！

　　　阿閔任由自信心隨著海天一色無限延伸，覺得一切都充滿著希望，將文宣宛如康熙皇帝的密詔珍而重之地收進書包，再順手將自家學校的畢業特刊抽了出來，直接翻到鳥蛋摺起來的那一頁，嗯～是第53頁的『青春留言板』，一段比較長的篇幅將阿閔的目光拉了過去──

 

給右手邊的雪克33：

 

你說　喜歡我的馬尾　我從此將它解下

只為你保留那最俏麗的模樣

而我喜歡　喜歡你　及你的不告而別

我亦將它剪下　連同無緣入口的金莎外衣一併打包

輕輕摺成非你莫屬的行裝

 

留待　他日相逢

做為你我共讀一書的註腳

假使只能想你　那只書籤

便是我思念的回程機票

 

被你濺濕的小玲

 

         ※         ※         ※         ※         ※

 

「Michael～」

「嗯哼～」

「你知道其實我已經有男…」

「知道。憲兵。有槍。」

「他退伍了。我們很多觀念無法溝通。分手了。」

「何必告訴我？其實我也不認為和你…」

「這樣對你不公平。」

「世界本來就不公平。」

「………」

「………」

「五年，你有五年的機會，足以讓自己長出一雙翅膀，到時我們再來看看世界公不公平。」

「！？」

「上個月Keven不是說『情歌傳情』快被Phantom和Christine淹沒了嗎？還要繼續？」

「繼續。當然繼續。五年的時間長不長得出翅膀我不曉得，但鐵定可以把Keven淹沒。」16歲的少年露出一抹超齡的笑意。

「那你剛剛在車上的問題，我回答囉！」

　　　這兩位到了海邊卻不下水的人，靜靜地吹著海風，空出畫面好讓另一個人盡情地又跑又跳、又笑又叫……

 

         ※         ※         ※         ※         ※

 

　　　但，他才不是一個人哩！

遙想那個在天涯海角追逐浪潮、巧笑倩兮的身影，阿閔真心替她感到開心，想像此刻兩人正一起逐浪、一起自由自在、一起迎風笑鬧，現實與地球另一端三個月前的畫面倏忽合而為一──

 

「啊～～～這裡也超讚啊～～～～～」

「我不考模擬考啦～～～～～」

「我也不想再考北聯啦～～～～～」

「我～也～好～～～想～～～～你～～～～～」

「這裡是太平洋～～比印度洋還大～～比地球上所有陸地面積的總和還要大～～小玲你知不知道啊～～～～～」

「你再煙花三月下揚州試試看～～～等我腰纏十萬貫騎鶴去找你～～～好不好哇～～～～～」

「我記得～～～當然記得～～Stand by me～～～～～」

 

　　　旁邊一群大學生，像是不想再承受這些瘋言瘋語，特意將音響開到最大聲，是一首他們當初讀國中時的流行歌，紅唇族唱的，恰好跟今天超級速配──

 

……

……

不一樣　我們就是不一樣
溫柔中也有主張　不會失去方向
海水正藍　像我們的心一樣
海水正藍　帶著夢想去流浪
海水正藍　雖然有時也會瘋狂～～海水正藍

……

……

 

 

　　　如果能為日子上色，那麼這一年的7月10日必定是海水藍。對於未知的未來，阿閔並不擔心、15歲的少年對這世界雖然一知半解，但卻一無所懼，反正青春長得很、時間有的是，年華正茂，而海水，正藍。

 

 

 

 

 

 

 

 

 

 

 

 

 

 

 

 

 

 

 

 

 

 

 

 

 

 

 

 

 

 

 

　　　　　　　　　　　　不告而別

 

 

　　　　　　　　　　我是一隻蜻蜓

　　　　　　　　　　肆恣於歲月的河邊

　　　　　　　　　　停停　又　點點

　　　　　　　　　　與記憶等長

　　　　　　　　　　和青春平行

 

　　　　　　　　　　且歇　在消失的金色年代

　　　　　　　　　　那是抽風機呼嚕地響聲

　　　　　　　　　　自巷口的麵攤返回

　　　　　　　　　　亦是葉隙間的微塵

　　　　　　　　　　自晨光中灑脫

 

　　　　　　　　　　青春　只是半熟

　　　　　　　　　　記憶　猶是微溫

　　　　　　　　　　我的哀愁與煩惱

　　　　　　　　　　全都掉落妳缺席的空位

　　　　　　　　　　深陷少年十四十五的醒覺

　　　　　　　　　　向彈子房和漫畫店的流連

　　　　　　　　　　說───　再見！

　　　　　　　　　　從此　不告而別

 

 

　　　　　PS. 三年27班的赤名莉香，你過得好嗎？丸子好想你。祝你生日快樂。

 

坐你右手邊的雪克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