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15 11:51:40妹妹 (ㄇㄟ‧ㄇㄟ)

旅行的藝術

《旅行的藝術》這書裡,作者艾倫‧狄波頓帶領我們踏上旅程,從出發前的期待、好奇到旅途中的思考、觀察,欣賞壯闊的風景,見識偉大的藝術,思索旅行的收穫與現實,經歷旅行中種種讓人嚮往與失望,揭露旅行中隱藏的慾望和錯綜複雜的面相,引發讓人無法抵擋、神秘的幻想。狄波頓也認為旅遊是思想的促成者。旅行會讓人愈來愈謙卑,當看到的東西愈多,就會對人文的奧秘、自然的法則感到崇敬,就不會驕傲的以自己的想法衡量這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禁錮的生命在彈指之間就可得到解脫…,…到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哪裡都好…,…運行中,最容易引發我門心靈內在的對話…,…思考大的東西,需要大的景觀…,…藉著景物的流動,內省和反思容易停駐…」。

旅行在異國,加分的魅力來自於身處他鄉。我要在這裡做什麼?有什麼可以思索的?我的發現使我自己快活,這些發現可以豐富人生。換個環境,從探險、研究的蒐集事實,到運用已知事實獲得內在或心靈的充實。旅行的現實與期待之間有落差,最精緻的旅行還是想像;是充滿驚奇的未知;是熱情的探索;是生命的覺醒。世界像是一本書,不旅行的人只讀到其中一頁,旅行的人中的人也只讀到幾章節,終其一生如何讀完整本書,純粹是夢想,因為世界是本無限延續的百科全書。

旅行帶給我們的最好禮物是感動。在與美邂逅那一刻,我們很想說:「我在這裡,我看到了,這對我意義重要。」悠閒地前進,停下腳步,欣賞路邊的風光。真正的寶貴之處,是我們所見、所思,而非速度;人輝煌之處,不在行進,而在親身體驗。對於旅行,你是想學習新事物,獲得新體驗;還是暫時遠離常態生活,紓解工作壓力?是賞景遊玩感到身心鬆弛、精神愉快的度假,還是走訪博物館、古蹟巡禮?是偏好舒適方便、奢華享受、欣賞山光水色、逛街購物傳統旅遊;還是喜歡異國情調、深入巷弄、接觸人群、喜歡新奇冒險、嘗試未知的自助旅行?自助旅行者/參加旅行團,花錢買什麼?新鮮感/熟悉,感簡單/奢華,辛苦/方便,優游/效率,單一改變/多面向改變,獨行/結伴,享樂/成長;旅行讓我們遠離熟悉的環境,拋開平常的倦怠,以新奇的眼光:發現、讚嘆、回憶、夢想、欣賞、感激。到外地旅行 — 多麼令人興奮的念頭啊!
圖片:攝於Chora, Naxos, Greece 2006

通常人們會找個氣候怡人的地方,見識有趣的風土民情,欣賞能喚起靈感的景物。然而,為什麼成行之後,卻往往覺得猶有遺憾?狄波頓在書的一開始,背景是冬日的英倫,「接連數日陰雨綿綿,來自大西洋的狂風猛吹,潮濕、葉落…整個城市幾乎每天都籠罩在陰鬱灰暗的天空下…即使原本只有一絲哀愁、一點懷疑,心想恐怕快樂或了悟都不可求…」,於是呢,狄波頓展開了一場到加勒比海小島巴貝多的陽光之旅,那裡有蔚藍的天空、夕陽映照之下的沙灘與棕櫚樹,空氣中有暖意,瀰漫、包裹著一切。然而狄波頓的心境,卻很複雜混亂。「沒有人提醒我,不管我走到哪裡。身體和心靈都會與眼睛如影隨形,但走了一段時間後,身體和心靈卻不一定會同意眼睛的目的…我的身體和心靈是難纏的旅伴,難以欣賞這趟旅程之美。身體發現這異地不好入睡,抱怨天氣炎熱、蒼蠅亂飛、旅館的餐點難以下肚;心靈傾向焦慮、無聊、自由來去的哀愁,擔心錢帶的不夠。」

似乎,我們在一個地方感受到的快樂,不像我們期盼的那種持續、恆久的滿足,而是一種信仰。對有意識的心靈而言,這種快樂顯然是一種偶然發生的現象:在一段時間內,我們接受周遭的世界,對過去和未來的正面思想在此凝結在一起,焦慮也平息下來。但是,這種狀況很少能持續十分鐘以上。新的焦慮會無可避免地從意識的地平面上升起,就像愛爾蘭西岸每隔幾天鋒面就會聚集一般。過去的勝利似乎再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未來則是複雜難解;就如同所謂的好景不常,美麗的景致漸漸從我們眼前消失。狄波頓想到,也許是演化形塑出我們的性格,因為太過專注與自己所站之處合而為一的祖先,早已慘死在突如其來的野牛角下。這讓我們總是在未雨綢繆,難以盡情享受眼前的經驗,我們很難想起那種對未來幾近永恆的牽掛。然而弔詭的是:當我們從一個地方返回時,或許從記憶中消失的第一件事就是,過去的我們是如何憂心未來,過去的我們如何心不在焉,但是透過回憶和期待,我們就能感受到一種純粹:地方本身變得鮮明無比。

如果旅行要追求的是自由,那究竟是心靈被身體禁錮,還是身體被心靈所禁錮住呢?
圖片:攝於Chora, Naxos, Greece 2006

狄波頓介紹了十八世紀末的法國作家德梅斯特。德梅斯特喜好發明與研究,也是一位旅行家,在那個熱氣球剛出現的年代,曾經和友人奇想用紙和電線做了一對巨大的翅膀,計畫飛到新大陸。這樣的德梅斯特在1790年27歲的時候,以自己的房間為旅遊地點,寫了一本遊記《斗室之旅》。這次的經驗讓他非常滿意,於是在1798年舊地重遊。這次,他徹夜遊蕩,足跡最遠直達窗邊,第二本書《斗室夜遊》因此誕生。德梅斯特為這趟旅程作了番解釋:「在我之前,有幾百萬人不敢旅行,還有些人則是沒有能力去旅行,而更多人沒想到可以採行像我這樣的旅行方式。我的方法既不花錢又不費力,即使最懶惰的人也沒有理由遲疑。」他特別把這種旅行方式推薦給窮人,或者其他一些害怕暴風雨、強盜,或害怕站上高崖的人。

他這一趟的「斗室之旅」到底是怎麼個走法?一開始,德梅斯特把門鎖上,換上一套粉紅和粉藍相間的睡衣,在沒有行李的負擔下,他先來到沙發,也就是客廳裡最大的一件家具。這趟旅程使德梅斯特拋開平常的倦怠,以新奇的雙眼注視這沙發,發現了前所未有的特質。他讚嘆沙發腳的優雅,回憶起自己在椅墊上蜷曲的時光,夢想愛情和前程。接下來,德梅斯特的目光由沙發轉移到床。同樣地,他以旅人之眼欣賞這件複雜的家具,為了曾在此度過多個睡得香甜的夜晚心生感激。床單和睡衣的顏色搭配得很好,讓他引以為傲,寫道:「我建議大家選用粉紅和白色的床單。」認為這樣的色彩可以使人寧靜、快樂,改善睡眠品質。

何謂旅行的心境呢?感受力或許是這種心境的主要特質,德梅斯特的斗室之旅,給我們的啟示也許是:旅行帶給我們快樂與否,或許要看心境而非旅遊的目的地。於是狄波頓聊到了自己的經驗:「第一次來到一個地方,我們是謙卑的,對什麼有趣、什麼無趣沒有任何定見。或許我們會站在安全島上或狹窄的巷道中,欣賞一種奇異的小東西。當地人覺得奇怪,這哪有什麼好看的。我們會目不轉睛地看著一棟政府辦公大樓屋頂或牆壁雕刻,由於看得出神差點被車撞了;異鄉的超級市場或理髮廳讓我們大感好奇;我們盯著菜單的設計或晚間新聞主播的衣服;我們注意到被覆蓋於現今之下的層層歷史,並且寫筆記、拍照。 」
圖片:攝於Chora, Naxos, Greece 2006

反之,我們對家的期待卻早已定型。由於在一地住了段很長的時間,我們確定這附近沒什麼有趣的東西了。要是住了十年以上,更難想像此地還有什麼新鮮的東西。在一地住久,習慣了,也就盲目的對很多東西視若無睹。德梅斯特希望我們拋開被動,在這《斗室夜遊》裡,記錄自己走到窗邊,抬起頭來凝視夜空。這個美景讓他感觸良多,為什麼以前不懂得欣賞這樣尋常的景色:「能享受這種景觀的又有幾人?眾人都在睡大頭覺,辜負了這麼美的夜景。如果能出來走走,或者從劇院出來的時候抬頭看看,欣賞夜空中耀眼的星座,這樣會花多少功夫?」一般人不懂欣賞的原因就是,以前沒這麼做過。大家都習慣了,認為這個世界本來就很無聊。結果,生活正如他們預期的一樣無趣。

狄波頓於是在從巴貝多返回後,仿照德梅斯特,不過把範圍稍稍擴大,納入了住家附近,也來趟住家周遭的社區之旅。當他強迫自己依照一種特別的心智模式去做:環顧四周,像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慢慢地,這一趟旅程開始有了收穫。他告訴自己,必須把這裡的每一樣事物當作是有趣的,在這個命令下,所有的東西顯現出潛藏的價值。風格各異的建築、公車裡乘客間的互動,不少齣同時上演的人生劇碼,意念也開始聚集湧進。

80年後,尼采看了德梅斯特的著作,發表以下感想:「有些人就是知道如何利用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經驗,讓自己成為沃土,結實纍纍,一年可採收三次。還有一些人——這種人還真不少!——則只會隨波逐流,隨著時代和國家變化多端的潮流前進,像個軟木塞在上面漂來漂去。最後,我們可以把人類分成兩種:一種人會化腐朽為神奇,另一種人則是會化神奇為腐朽。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後者,前者可說是少之又少。」

德梅斯特的企圖或許是要打破「煩悶的日常生活」與「奇異世界」的對立,為這兩者重新畫出巧妙的界線,告訴我們,也許我們習以為常的居住空間與生活,說不定也有特別的地方等待我們去發現。我們或許為了追求美、追求自由、追求奇異經歷而去旅行,狄波頓在書末這麼提醒我們:「有人曾經橫越大漠、在冰上飄浮或在叢林中披荊斬棘。這些人出現在我們面前時,我們總是想從他們的靈魂找尋他們曾親眼目睹什麼的證據,然而卻總是徒勞無功。身穿粉紅色和粉藍相間的睡衣、心滿意足地待在自己房間的德梅斯特輕輕地提醒我們,在動身前往另一個半球之前,不妨多注意一下我們以前看過的東西。」
圖片: Mykonos Pelican, 攝於Mykonos, Greece 2006

「希臘之行的照片整理好了,請上網看看…」大家看了照片,想像自己浪漫的出遊。比起現實,藝術和期待的經驗比較容易該人接受。在期待或藝術的想像裡,有著許多的省略和壓縮,捨去無聊煩悶的部份,把我們的注意力導向精彩的片刻。這麼做並沒有假造或修飾,只是去蕪存菁,呈現生活生動、協調的一面。反之,生活的當下常是雜七雜八,教人心煩意亂。

辦公室的隔間,一格格的是個人的小天地。有的人,堆滿了書、文件、paper, 有的人,空無一物,彷彿荒蕪無人,有的人,永遠一塵不染,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地, 讓你覺得就連把一張便條放上去都有罪惡感,有的人,瓶瓶罐罐、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吊飾、相框、布偶、抱枕,無奇不有。我看到有個人,在隔間的牆上貼了數張風景明信片,羅馬、巴黎、紐約、南太平洋的不知名小島…,那個人每年都會請個兩三個星期的長假,拋開一切,前往某一個地方,過著完全不一樣的生命,在我的眼中,工作好像就是為了那幾張明信片而存在,一個又一個的地方,代表一次又一次的記錄。只是我所看到的,恐怕就只是那美好的一瞬間,當然,還有我自己期待的映射。

若我們想像眼前的美景可以帶給我們快樂,而忽略這種邏輯,那就錯了。事實上,似乎我們的感情或心理需求必須先得到滿足,例如得到別人的了解、關心與尊重, 也能表達自己的感覺,我們才能享受美的東西,並獲得快樂。原本深愛對方的兩個人,如果發現他們的關係充斥著誤解和怨懟,那麼不論熱帶花園再怎麼繽紛美麗,海灘上的木屋再怎麼舒服,他們也會覺得無法消受。」
圖片:攝於Portara, Chora, Naxos, Greece 2006

我最害怕在旅行的時候,和同行的人吵架。在那美麗的景色、在那人間天堂之中, 為了路要怎麼走,為了吃東西要給多少小費而爭執,真的是一件非常惱人的事情。尤其是在那美好的狀態之中,我總是放鬆了心情,想要好好地享受這一切,所有的事情都是 如此的令人滿意,都在我的預期之中,很容易,我對挫折的忍受力就會降低了,於是乎,一件小小的事情,很容易便引起我的不滿。「為什麼這麼完美的一刻,要出現這麼不夠完美的事情?」於是,發脾氣,不滿,生悶氣,我無法再去感受那美麗的天空,美麗的海洋,美麗的一切一切。當我回來之後,回想起這些事物,常是啞然…。

「儘管這家店陳設簡單,但不會令人不舒服。這裡也許還有別人,但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一樣喝著咖啡,一樣陷入沈思,一樣遠離人群:這種共同的孤寂減少了無人作伴的 壓迫感。路邊的小餐館,深夜的自助餐廳、飯店大廳和車店的咖啡館,在這些寂寞的公共場所,我們沖淡孤獨的感覺,重新發現社群的特別意義。家也有該人感到不安的時候,此時走出個人空間,來到公共場所,置身於明亮的光線和沒有個人風格的陳設中,或許可以得到解脫。身處在貼著壁紙、掛著相片的客廳,也就是所謂的避風流,我們心中也許仍有驚濤駭浪;相較之下,在公共場所,我們可能反而比較容易遠離沮喪。」

我曾經在山間小路盤旋,來到一個山中的「森林遊樂區」。由於身體和心理都十分地疲累,因此我下了車,想到裡面找點吃的。依山而建的昂貴餐廳,既使是在假日的下午茶時間,人依舊爆滿。坐在窗邊,吃著較山下貴了一倍不止的餐點,一邊享受著從山谷吹上來,經過針葉林過濾的涼風,很舒服。但在我腦海浮現的,是這幾位溫文有禮,又不失天真可愛的服務生,她們在平時的日子裡,是過著怎樣的生活? 想了又想,我開始和同行的友人討論起了這個話題。是從山下上來的嗎? 為什麼不在山下找工作? 應該住在山上吧? 一年中,到山下的日子有多少? 到了山下,除了探望家人和朋友,還可以做什麼呢? 在山上,沒什麼豐富的資訊來源,恐怕也沒有cable,那麼,下班的時光,要怎麼度過呢? 她們的青春年華,就這樣過去嗎?如果是我,會選擇這樣的生活嗎?
圖片:攝於Paraportiani Church, Mykonos, Greece 2006

「由於這種經驗,他信誓旦旦地表示,某些自然的影像可以長存在我們心中。這美麗的影像一旦進入我們的意識,就會與我們的困境形成對比,而能夠安慰我們。華滋華斯稱這種自然經驗為『時間點』」。好像是大學時代的某一個下午,我和室友在夏日午後窮極無聊,不知道要做什麼好。一句「出去走走吧」就把我們三人帶出了課堂。夏日午後,我們聊啊聊的,決定一人一通電話,打給最想打的人。在那沒有手機的年代,每個人都有心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就著身上的零錢,將那具有歷史意義的一通電話撥了出去。之後找了一條小路爬上象山,放眼往下看無風的夏日午後,被樹圍抱的小山谷,與遠方的台北市,構成了我的「時間點」。多年之後,不管我人在哪裡,只要有心靜下來回想山的意境,總會出現那一幕。不論是被困在都市叢林裡,或是坐在防波堤上看日落時。

「如果透過攝影就不能如此擷取。如果要真正擁有美景,就必須用心觀察其中的元素和構成。我們只要張大眼睛就可以看到美景,但美在記憶中留存的長度就看我們如何用心欣賞了。相機會使得觀看與注意之間的界線模糊,同樣地,它也會使觀看與擁有之間不再分明。相機或許能讓我們見識真正的知識,但不知不覺會讓人誤以為不用費力就可得到知識。似乎,只要按下快門,什麼景色都手到擒來。然而,要好好吸收一個地方或一片樹林的景色,似乎自己會發出一連串這樣的問題,像是:『莖如何與根連結?』『霧從何處而來?』『為什麼一棵的色澤看起來要比另一棵來得深?』在素描的過程中,我們會生出這樣的問題,也試圖找出答案。」

「人不快樂唯一的原因就是,不知如何靜靜地待在自己的房間。」「反之,我們對家的期待卻早已定型。由於在一地住了段長時間,我們確定這附近沒什麼有趣的東西了。要是住了十年以上,更難想像此地還有什麼新鮮的東西。在一地住久了,習慣了,也就盲目的對很多東西視若無睹。」「大家都習慣了,認為這個世界本來就很無聊。結果,生活正如他們預期的一樣無趣。」

旅行的藝術,最終還是要回歸。也許每個人會為了不同的目的而去旅行,但旅行總有終點,在回程之後,除了思考當初前往旅行的緣由,並留下旅行中所得到的美的感覺之外,回過頭來,看看旅行的起點或終點,也許,你所需要的,是另一個「斗室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