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哥，可以請你共體時艱嗎？」

輝哥故做沉思低著頭，其實他什麼也沒想，只是盯著黑色皮鞋尖端的脫皮發呆。

這雙鞋子穿了多久呢？起碼超過三年了吧！他在心裡自問自答起來。

跟著他翹起腳，檢視鞋根的磨損。嗯。超過三年了。他確認地點了點頭。

他發現，從別人對他的稱呼可以看出公司的興衰。

他在這家服飾公司的資訊部門工作了十六年，主要負責各門市銷售電腦與網路的維護工作。

他剛來的時候，這家公司正在起飛，業績屢創新高，門市一家一家地開，資訊部門的工作人員數也隨著需要不斷增加，最多曾經高達十三人。

那是大家都還稱呼他為「小輝」的黃金年代，那一年他二十五歲，剛退伍沒多久。

最初那幾年，公司的業績不斷地成長，薪水也跟著連年微幅上揚，他有過幾次轉職的機會，但從沒動心起念過。

跟著2000年政權輪替，台灣進入經濟黑暗期，「共體時艱」這句成語，逐漸從口號變成生活的一部分。

公司的門市一間一間地關掉，伴隨而來的是----有其他工作機會的同事一個個離職。

他還是繼續待在公司裡。

隨著時間平穩地過去，他逐漸從「小輝」晉升成「輝哥」，這段時間裡，他結了婚，當了爸爸，在工作上，由於部門同事不斷離開，他接管的工作越來越多，職稱也一路從專員晉升為副理，但薪水卻一毛也沒涨過。〈畢竟這部門最後只剩他一個人，也就沒有爭取主管加給的空間。〉

「麻煩你共體時艱。」每次有變動，總經理總是這樣跟他說。

薪水沒涨不說，甚至因為景氣不佳，公司業績衰退，三節獎金跟著大幅縮水，以實質來說，形同被減薪。

要說這家公司一無是處也不公平，至少他們沒有資遣任何員工〈受不了離職的人倒是不少〉，再說，另謀高就的同事們也不是每個人都一帆風順，失業的、被迫放無薪假的也所在多有，看看比自己糟的人，就覺得自己的處境還不錯。

他跟老婆的薪水雖然都不高，但是付房租、吃飯、交通、水電瓦斯、女兒教育費與一點點娛樂費剛好夠。反正房價飆到根本買不起，也就不用想了。

這兩年，爸媽的身體變差了，他的開銷中又多了一項「爸媽醫藥費」。

還好有全民健保幫忙，他勉強還付得起這條費用，只是生活比以前更辛苦了。

真的讓他動起離職念頭的原因有二。

首先，幾個月以前，總經理硬是在他的部門加了一個協理，這個人啥都不懂，連網購都不太會，但因為是老闆的好朋友，所以隨便補了這個缺給他，所有的事情都是輝哥在做，但是這個人的薪水卻是他的兩倍。其二，兩個月前，女兒的音樂老師告訴他，女兒有音樂天份，建議他讓女兒去上鋼琴課。

「你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一定要好好栽培她才行。」老師這樣跟他說。

女兒有沒有音樂天份？他不確定。說不定是老師想騙他交補習費。但身為一個父親，他當然希望給女兒所有最好的一切，但他真的沒辦法從早已捉襟見肘收入中硬擠出這筆錢。

難道要他跟女兒說：「對不起，爸爸沒錢嗎？」

這句話，他怎麼都說不出口。

就在這個當頭，在公司晨會中總經理有意無意地抱怨起父母難為，他為了要讓女兒念更好的國中，不惜花費兩千萬買了在臺北市的精華地段買了一幢新房子，直呼吃不消。

不是說：要大家共體時艱嗎？為什麼他可以一天到晚買最新的3C產品、換進口轎車跟買新屋呢？

因為他是總經理啊！答案雖然很簡單，但他卻嚥不下這口氣。

這個總經理原本只是公司的會計主管，除了管公司的帳之外，主要幫老闆炒股賺錢，股市大壞的時候，把責任推給國際金融局勢，政府用納稅人的錢把股市救活了，他就趁機獲利了結，幫老闆賺進大筆錢後，就跟著扶搖直上。

這兩年，老闆移民國外，他更掌握了公司的大權。

他經常在公司的晨會上盯著各個部門，並追究影響業績的責任，但這所有的一切衰退，似乎都與他無關，反正無為而治的老闆也沒打算換掉他。

他其實不懂，為什麼公司一天到晚說沒賺錢，但老闆跟高階主管們移民的移民、換車的換車、換屋的換屋，還可以一天到晚地四處旅遊呢？

於是，他心一橫在人力銀行網站遞出了履歷，也許是因為他運氣好，又或者是因為他「物美價廉」，很快地找到了加薪一萬元的工作，於是他遞出了辭呈。

幾經拖延，總經理終於有時間跟他晤談，他把自己的困境與需求一五一十地跟總經理報告。

「可以請你共體時艱嗎？」毫無意外地，總經理這樣對他說。

他抬起頭，看到總經理一邊跟他說話一邊把玩著新買的IPAD。

我們要共體誰的時艱呢？輝哥很想這樣問他。

大家都是為人父，可以為了讓女兒讀好一點的國中就買兩千萬房子的你，怎麼可能了解我沒錢讓女兒去學鋼琴的痛苦呢？

「你在這邊也這麼久了，大家也都有感情，為了區區一萬塊離職，値得嗎？」說到這裡，總經理總算放下手中的玩具看了他一眼。

區區的一萬塊？他真不敢相信他會這麼說。

一般上班族不像公務員，政府不會為了選票去幫忙調薪，再說一般沒有上櫃上市的公司，帳務根本就不透明，賺錢虧損都是公司說了算，就算有賺錢，老闆也可以堂而皇之地說，要先填補前幾年的虧損或者是為未來厚植實力，而壓住不幫員工加薪，反正台灣是一個自由市場的資本主義國家，不滿意你可以離職啊！

「小孩子有書念就好了，幹嘛要去學什麼鋼琴？我小時候也沒學什麼才藝，還不是活得好好的……..」總經理再度拿起他的玩具把玩起來，沒完沒了地說起自己有多刻苦的勵志故事。

輝哥沒有生氣，他會說這些，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不過，在這同時他想起有位官員回答糧價高漲問題時說：「就不要吃那些漲價的糧食啊！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嘛！」

他聽到這新聞時，很想跟那位官員說：「米田共沒漲價啊！去吃屎吧！你！」

好不容易總經理的碎念到了一段落，輝哥趕忙把辭呈遞到他面前。

「請在這裡簽名。謝謝。」

《徹的話》

1.          這個短篇故事送給當上班族的朋友們。

2.          貧困、環保與共體時艱永遠是窮人的責任。

3.          音樂的話，新購入王菲的試音片CD，聽說是試音響用的，很屌。

4.          書籍的話，剛看完《反貧困》，最近在看許舜英的《購物日記》。

5.          電影的話，想去看《神鬼奇航3》。

6.          DVD的話，《三個傻瓜》很讚！

7.          你有過不愉快的離職經驗嗎？歡迎留言。

〈圖說：好想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