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19 17:24:25酷月
【讀書劄記】做個糊塗快樂的共犯
手機
劉震雲
九歌
手機人手一隻,每天跟它貼臉說個二、三十回,都不算什麼。可是有誰想到手上這便利普及到不行的小東西上竟可以做文章,而且還是兩百八十三頁的長篇小說?
有些小說讀來像認識一個人,非三天五日不熟;有些小說如禪友,最好杜絕塵囂如打禪七,出關之後奐然一新,但《手機》不是這些類小說,你可以隨手撿起,一讀如李白乘船走三峽「千里江陵一日還」,喜歡速度感的人無法拒絕這種痛快,夠短、夠勁,又不淺薄。
小說文字太俐落,使得我覺得無論如何下筆都嫌囉唆。如果盡我所能,描述這小說大意,我只好說:小說主角叫嚴守一,第一段第一行就出現,他盡量活得符合時代,適應環境,但不知怎麼的,他活成了一個卑鄙小人。
痛快順暢看完嚴守一的前半生,如果你還多想,不禁感到有點發悶:作者要敘述的是到底嚴守一這個人?嚴守一的這些八卦韻事?還是這使人不知不覺變卑鄙的現世?想到這裡你不禁有些不太舒坦:如果書真對世界有什麼抗議的意思,怎麼咱看得這麼穩妥,毫無困難跟著嚴守一活在當下--難不成咱都是花花世界裡快樂糊塗的共犯?
書裡一有句話,讓我印象特深刻:「哪哪兒都有縫,縫裡都掉渣!」類似我們說的「見縫插針」。後來我發覺奉行著這套這學,竟可通篇暢行無阻。掉渣哲學也許不是什麼大罪惡,當世沒有一條法令可罰,奉行者若不活得消遙快活,至少「自圓其說」,理直氣壯可以占著便宜還叫虧。反是那「一輩子沒說得來」的嚴老爹,鬱鬱一世,沉默一世,無聲無息死掉了。雖說古往今來人的命運終不過一杯黃土,但當代傳媒如此發達,共鳴不難操作,一個人總不乏機會大放厥辭,操作得當還可以成名個十五天或十五個星期……。
若說諾貝爾奬得主柯慈的《屈辱》裡的批判是沉重,《手機》裡的批判(有的話)則是有趣,絕不敢叫讀者無聊的那種,頗符合主角電視主持人的職業性格:對錯好壞都無妨,無聊真罪過。
小說共分成三章五節,每一節的標題都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呂桂花、于文娟、沈雪、伍月…,看似玩笑,細想也有邏輯:如果說人生就是一連串追尋慾望的蠢動,那每一個女人不都是男主角慾望投射所在?正好闡明一個以慾望為綱的人生。
手機是現代最普遍的通話工具,小說絕對貼近時代,這也是它毫不令人懷疑能成功改編為影視的原因之一。如果說通話的目的在溝通,當溝通變得方便、迅速、確定,咫呎千里的同時,人心是否真的因此變得接近?情感是否變得更深厚或結實?如果問題不出在距離、時間、效率,那麼妨害心靈的深淵會是什麼呢?
別誤會,作者可沒有一句唏噓,唏噓多少有點自憐無辜的氣息,怪酸的。作者意不能罷在最後一章「嚴朱式」,翻頭寫起嚴守一的奶奶:一九二七年,張家口外,一個完全沒有手機的年代,為了捎一口信,翻山越嶺,從關內到關外,經多人口,活的死的有情的無義的,待當事人收到時已人事皆非。
別想太多的話,這是本好讀的當代小說加則鄉野傳奇。看完以後歹活不如好活,繼續做咱花花世界快樂糊塗的共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