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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微雨，更增添春寒。

從早晨起，我就一直心慌，想找事做，想找人說話，想出門散步，……。

冰冷的天氣，我窩在電腦前敲打鍵盤，劇本改了又改，沒有進度；屋子裡空盪盪的，沒人陪我說話；外面下著雨，我不知道該走到哪裡？

總之，我要想辦法度過這一天。

今天是週末，中午，我照慣例打電話回大陸，媽媽說：「上午我跟妳姐姐到鐵道邊燒了點紙。妳帶著孩子也找個地方去給他燒點紙吧！不管怎麼樣，總是我們一番心意。今天是他去世三週年的祭日，妳知道吧！」

我有些生氣媽媽，為什麼她要挑明我刻意不想面對的痛。

這一天，我怎麼可能忘記？可是我真的不想記得！

不想記得，是一種逃避，逃避更顯得無助、慌亂。

下午，終於出門。雨仍不停。

獨自上了普門寺十二樓大殿，向法師借了課誦本，然後長跪佛前，誦讀《佛說阿彌陀經》。

三年前的這一天，我也是跪在這裡，拜《大悲懺》。

當時，只知道你離家未歸，一日一夜音訊全無，我擔憂，於是到普門寺拜《大悲懺》，回向你平安。

「爐香乍爇，法界蒙薰，……」才開始唱《爐香讚》，我就心口如焚、喉頭哽咽，淚如泉湧、悲不可抑。那一天，拜懺的心情，有著生離死別的悽愴，甚至拜到後來，竟氣虛無力，幾欲昏厥……。

從那一天起，我便不敢夜寐，怕夜夢不祥。

我日日誦經，祈求菩薩護祐你一切平安。一天打五、六通電話回大陸，渴望聽到你的聲音，告訴我：「我只是去找朋友，我回來了！」回應的卻都是媽媽：「沒有，沒有回。」

那幾個你生死未卜的日夜裡，我的神經崩得緊緊，焦慮的心有種不祥的預兆，卻仍安慰自己，安慰媽媽：「他不會有事，過去他不也常常不告而別，流浪數日後又突然返家。」

我一方面給你寫信，責罵你，都快當爸爸的人，還這麼任性而為。一方面祈求著，我只要你平安，只要聽到你的聲音就好，我一定不怪你。

失蹤，像不見天日的永夜，是一種恐懼的囓蝕、心靈的折磨，我日日夜夜活在擔憂與猜臆中，茫然而無措。生與死都是一個答案，雖然喜與悲天壤之別，但我要一個答案。

那天深夜，我在自己的小房間裡誦經，誦完一部《地藏經》，然後誠摯向佛菩薩叩頭祈求，激動泣訴：「菩薩，難道我的心念不夠誠敬？難道我的信仰不夠堅定？為什麼佛菩薩不給我一點指引，不管是生是死，都請祢給我一個明白。如果佛菩薩連這一點點的慈悲都沒有，我不要再信仰佛法了……。」

說完，我找出兩個銅板，以銅板卜你吉凶。連擲三次，都是凶兆。當下，我的心直落谷底，放聲大哭…..。

隔日下午，靜姐在電話裡告知已尋獲你，你在數日前已往生。

慟！喪夫之痛，腹中孩子的失怙之痛，讓獨在異鄉的我幾欲崩潰。

死亡，雖是個最殘忍、悲淒的答案，但，總算我心底明明了了。漫無邊際的猜臆、擔憂與恐懼消失了，只剩下痛，痛，知道傷口在哪裡，我寧願要這痛。

一千多個日子過去，雖然這痛無所不在，但是我甘願承受。曾經，有朋友問我：「如果當時沒有找到W，妳會不會好一點？至少還懷有一絲希望？」

那不是希望，是鬼魅纏身的絕望－－

如果，當年沒有找到你，我想我一定被自己太多太多的念頭逼得瘋狂。

而今，雖然傷痛難癒，但至少可以自舔傷口。

誦完《佛說阿彌陀經》，回向予你，願佛菩薩接引你安住極樂世界，生生世世永不退轉。走出普門寺，心中有一份踏實，我還能為你做一些事。

走在街道上，微雨落在身上，身子顫抖，心底反而有種平靜的慰藉。

似乎，上蒼理解我的苦，陪我落淚。




妻 寫于元宵後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