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音訓破迷霧——《紀曉嵐與紅樓夢》,鄖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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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音訓破迷霧——《紀曉嵐與紅樓夢》,鄖員著


  鄔員的《紀曉嵐與紅樓夢》是一部別開生面的「紅學考證之書」,也是近年少見能將乾嘉音韻學、訓詁學精神重新引入紅樓研究的力作。若說紅學百年來流派紛紜,索隱、考證、文學、哲學、心理之論各擅勝場,則鄔員此書,堪稱在潘重規、蔡元培兩位學者之間,尋得一條以「文字學」與「儒家氣象」貫通紅樓精神的新路徑。

一、以《說文》求旨,以音訓發義

作者主張紅樓之旨,非以章回情節論,而當以音訓求之。全書以《說文解字》《廣韻》為根基,釋護官符、析脂批語,讀出一個語音與典故交錯的紅樓世界。例如將「保齡侯尚書令史公之後」以反切拆解為「兵部尚書史公」,又以「房」古音為「旁」,推知「阿房宮三百里」實指南方廣陵。此類分析,看似文字遊戲,實則復原了十八世紀學術風氣——那種以聲訓入史、以音韻會意的學問方法,正是紀曉嵐與錢大昕、段玉裁時代的思維方式。鄔員以此解紅樓,既是對乾嘉學風的致敬,也使小說世界重歸語文本體之精微。

二、紅樓的政治寓意與儒家境界

全書以〈天下一家,中國一人〉為序,指出《紅樓夢》「寫一家喻天下,寫一人喻中國」,此說承自《禮記禮運》「聖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亦與蔡元培「政治小說」的解讀呼應。作者將紅樓看作儒家理想的隱喻,是對「文以載道」的現代詮釋。他說:「紅樓之氣魄與境界,正在於天下一家。」在此觀點下,脂硯齋不再只是評點者,而是以《廣韻》之心體會人文之痛的詩史作者;《紅樓夢》也不僅是愛情哀歌,更是「文字獄下的中國」之寓言。

三、學問與行腳並重的紅樓實證

鄔員身為「雪个書畫館講解員」,又親自走遍中國訪紅樓遺跡,兩年之功,成此書稿。這種「以足為筆,以心為墨」的考察精神,使文字學的冰冷理性,多了一層人文溫度。他從揚州梅花嶺史可法墓談至湘雲醉芍,以花事喻兵燹,融詩學、史學與感傷於一體。讀之使人想起胡適「考證亦有詩意」之語。

四、紅樓索隱的新面向

書中多章論及《四庫全書》《崇禎曆書》《聖嘆文法》《鏡花緣》等,皆從紀曉嵐文獻與清代思想背景出發,建構出紅樓的「學術座標」。若說脂硯齋評語多用隱喻與諧聲,鄔員則以「諧聲字箋」逐字釋義,重構其內在語文邏輯。此舉雖繁瑣,然見學人用心:在他看來,破解紅樓,不僅是考作者為誰,更在於理解那一代文士如何以文字存身、以隱語言志。

五、以赤子之心讀紅樓

書末引蔡元培「中國為一人,天下為一家」與馮友蘭評蔡先生「儒家人格之表現」,以此回望紅樓之旨,既政治又詩性。鄔員說:「讀紅樓,不過重操兒時舊業。」這一句,將整部書的深奧義理化為童心的返照:原來紅樓的奧義,正藏於猜謎與童話之間,是以天真觀照世情,以詩性抵抗荒涼。

《紀曉嵐與紅樓夢》不以宏論壓人,亦不以考證炫學,而是以文字學為鑰,開啟一扇通往紅樓精神的新門。書中處處可見作者對蔡元培、潘重規兩位前輩的敬意與承續,也顯示出「以學養解文學」的風骨。對於今日紅學研究者而言,此書或許難以一讀而盡,然其思路嚴密、立論高遠,足以喚醒我們:紅樓的世界,不僅屬於詩人與情人,更屬於以語言為信仰的學者。

鄔員以「天下一家,中國一人」為題,實是以書立志;他所續的不僅是《石頭記》的索隱傳統,更是一種在語文中尋找民族心靈的努力。這部書,是紅學的異數,也是當代學人對傳統的深情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