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小雨傘》Potiche

2010年   佛杭蘇瓦歐容 Francois Ozon 作品

好久沒看到這麼神經兮兮又歡樂無窮的歐容，而凱薩琳丹妮芙在片中輕盈幽默又自在的演出，更是讓人著迷。

改編自1980年法國舞台喜劇「花瓶」（皮耶巴希葉和尚皮耶葛黑蒂的劇本），佛杭蘇瓦歐容重現他在《八美圖》8 femme中對類型故事與時代氛圍的精通熟稔，用1980年代俗豔誇張情緒性十足的肥皂劇風格，包裝1970年代法國社會中的左右對抗衝突和男女平權運動。故事從一家雨傘工廠的罷工事件，演變成一場女性自覺的思想革命，在這裡其實可以看到，對於過「大」議題的掌握，歐容其實是有些心虛的（尤其到影片後半段），但他卻能將這些硬梆梆的想法，化成日常生活的小小拌嘴或無謂嘻笑，讓我們看到這些理念、印象、思考中，極為人性的部份，甚至還透露出些許荒謬來。

影片中的場景、燈光、音樂、髮妝、對白與表情都像足了老派的通俗肥皂劇，不僅有諧仿的趣味，更重要的是，讓作品中對於當前法國左右派矛盾的戳刺（片中老古板又極暴躁的廠長父親簡直是薩柯奇的翻版），也軟化了些尖銳，更讓凱薩琳丹妮芙的角色，從童話故事中的花瓶美女（還有哪個歐巴桑可以像她這般搖曳著少女般情懷卻毫不噁心呢），一下子變成女權鬥士，轉折絲毫不見滯礙尷尬，反而能讓人帶著笑意地期待。

最重要的，這部男同志導演拍的女性電影（你能說不會聯想起阿莫多瓦嗎？），並沒有咬牙切齒，也沒有哭哭啼啼，反而充滿了瘋顛與耍寶的情境與對白，讓人不由得暢快地開懷大笑，而除此之外，片中的女性情誼也頗有阿莫多瓦神采，既有趣又迷人，像是凱薩琳丹妮芙和飾演風騷秘書的嘉蓮維雅，還有和飾演右派女兒的茱蒂歌德雷契（法國影歌雙棲明星）之間，既衝突又相互理解依偎的關係，都在歐容的鏡頭下，發酵出具有層次的感情氣味來。

對了，本片三個主要男性角色也卡司驚人，包括有侯麥的老搭檔法伊斯盧其尼、歐容的老搭檔傑赫米荷尼耶，以及2004年才和丹妮芙合作過《年華似水》Les temps qui changent的傑哈德巴狄厄。

§同場加演§ 《秋水伊人：音樂劇》The Umbrellas of Cherbourg

說到凱薩琳丹妮芙和雨傘，當然要提到1964年傑克德米的知名音樂電影《秋水伊人》Les parapluies de Cherbourg，外觀是鮮豔多彩的通俗愛情劇，內在卻是冰冷透視感情本質的人性論述。今年春天，在電影改編音樂劇的猛浪風潮中，倫敦西區劇院也推出了這部電影的舞台版本。

音樂自然是延用米榭李葛蘭傳世不輟的動人歌曲，並由「屋頂上的提琴手」Fiddler on the Roof作詞家薛爾頓哈尼克將歌詞翻為英文，而舞台版為了營造臨場感與親密氣息，《秋水伊人：音樂劇》主打澳洲知名酒館歌手喵喵Meow Meow的串場演出（她在2010年獲得愛丁堡藝術節喜劇大獎），一開場她就從觀眾席中鑽了出來，在打扮成水手的健壯舞者搭配下，努力賣弄風騷、插科打渾，很快就把氣氛炒熱起來，台下的觀眾都被逗得開懷。不過這個劇本身的內容，以及它的音樂，其實本來就是偏向陰冷、感傷及灰淡的，所以真的很難和那股慵懶、情慾、浮動的酒館調調融合無間（雖然女主角擠了乳溝、男主角露了白臀），而即使改編者還是盡力地想擠入些色彩，但暗夜的氣氛卻感覺無所不在（或許就是因為那滲透進來的酒館味道吧），整齣劇和電影外張內縮的對比感大不相同，反而感傷得有些沉悶單調。

整部片的鋒頭幾乎都快被串場搞笑兼評論的喵喵，以及飾演女主角母親的西區大明星瓊安娜萊汀給搶走，男女主角的歌聲確實不錯，但長相實在是奇妙到讓人無法忽視，當年電影版男主角雖然也沒有俊美到那裡去，但在這裡飾演蓋的美國男演員安德魯杜蘭，他的臉簡直就像是被壓扁的鋁罐，額鼻下巴的突出與眼嘴的凹陷形成駭人的對比（當然不是說只有俊男美女才能有動人的愛情，但至少在看戲的時候給我們一點夢幻吧），而演出當年「歐洲第一美女」凱薩琳丹妮芙角色的女演員克萊鮑登，鼻子則實在大到讓人分心，尤其臉還那麼小，每當她唱起歌來，我的眼中就只剩下她鼻子的特寫．．．．這要我如何感動啊？

除此之外，英語和法語間聲韻的差異也造成了很大的隔閡（我永遠難忘前次在英國國家歌劇院看英語版「卡門」恐怖記憶），這些歌不管怎麼美，配上英語歌詞就是休跨怪怪，很難教人順利地沉浸到情境中。不過，無論如何，近乎疲勞轟炸的經典名曲『I Will Wait For You』一直唱到後來，終究還是發揮了點煽情的作用，當開場時預現的畫面再起，雪花飄到了觀眾席中，我發現，眼眶似乎還是忍不住偷偷地濕潤了起來．．．

《初戀潛水艇》Submarine

2010年   理查艾歐瓦迪 Richard Ayoade 作品

同樣帶著懷舊逗趣的氣氛，英國的成長電影《初戀潛水艇》不像《幸福的小雨傘》般，大量地將時代的記號與以古諷今的笑料填入劇情中，相反地，這部片最迷人之處，就在於他帶有著一股非常英國式的孤島氣氛。

改編自威爾斯年輕詩人喬頓桑令人驚豔的小說處男作，描述一個15歲南威爾斯男孩的成長情事，編導理查艾歐瓦迪刻意地讓小說中原本就不甚清楚的時間背景，變得更加模糊，讓故事彷彿漂浮在渾沌封閉的記憶空間中，有著更明顯的私密氣氛，那是一種可以自我詮釋、自我設定的孤島世界（也像是深海裡的潛水艇），邏輯與規則都被鬆脫了。

所以觀看這部電影變成了一場非常歡快又恣意的旅程，出身脫口秀諧星演員的理查艾歐瓦迪，讓影片充滿了15歲少年的天真奇幻想像，歡喜與哀愁都洋溢著未經人事的新鮮氣息。不過這並不是這部片真正的強項，因為那種漫畫卡通式的跳躍風格、對著鏡頭自白的疏離效果、民謠風的輕搖滾配樂，其實已經算是青春成長電影的陳腔濫調了，而真正迷人的，其實是他對於生命中那些進退兩難處境的描繪。

就我的觀點而言，全世界大概沒有任何一個民族，能夠比英國人更懂得描寫「尷尬」，或許是因為，在他們的民族性中，實在有著太多彆扭、迴避與曖昧的成份，所以他們才能那麼了解那些人際關係中最難堪的時刻。描寫尷尬與難堪首屈一指的英國導演，當然非麥克李莫屬，在這次台北電影節中，也將會放映一部他的最早期作品《黯淡時光》Bleak Moment，影片中女主角與男友一段不知所措將近十分鐘的戲，簡直讓人如坐針氈、渾身不對勁。

在《初戀潛水艇》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許多難堪得近乎怪異的場面（特別是男主角的父母，諾亞泰勒和莎莉郝金絲的表演真是絕透），只不過在青春眼神的反射下，這些情境意外地變得俏皮可愛起來，並且還帶著點溫柔和感傷，搭配著威爾斯（英國）獨特陰陰灰灰的天氣、起起伏伏的丘陵線，與空空盪盪的海邊．．．有些抽象卻又十分真實地反映出憂鬱易感的年少心靈，也漸漸地擴散成一種共通的成長記憶。

於是，那張平凡、稚氣，但眼神中透露著奇怪早熟與呆滯的少年臉孔，變得越來越熟悉，也越來越迷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