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過下班時間，我繼續留在公司的小角落摸魚打混，補補妝、看看雜誌、玩玩電腦、再意興闌珊地翻翻兩週後才交件的企劃案，等待公務纏身的趙見齊下班，我桌上的電話響鈴大作。

　　「喂？你好了就直接過來啊！」已過營業時間，會打來的應該也只有趙見齊，我接起電話便直接說。

　　「呃，禾琳嗎？」不是趙見齊的聲音，對方顯得有點尷尬。

　　我很快辨別出這聲音的主人，趕緊道歉：「學長嗎？不好意思，我以為是我同事啦……真的很抱歉很抱歉！」

　　「沒關係，還沒下班嗎？」姚執剛說：「吵到妳了嗎？」

　　「喔，我在等同事下班，也沒在忙，怎麼了？」

　　「本來想找妳吃頓飯，不過妳那邊今天看起來似乎不行。」姚執剛莞爾：「不要緊的，只是上次聯誼過後，其實有些事我放在心裡很久，一直想找個時機跟妳說，不過後來都沒約成，想問妳什麼時候比較有空，中午吃個飯談談吧。」

　　「學長，時間搭不搭得上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有沒有說清楚的決心。你如果要說，還怕我不講理、不聽你說清楚嗎？」我淡淡說完，優雅地對空氣微笑。有些事也許見個面能勝過千言萬語，但可惜這種關係對我和姚執剛而言已經成為歷史。

　　「妳就覺得我們之間的事情，簡單到一通電話就說得清楚嗎？」姚執剛加重了他的語氣：「我想見妳，一直以來都是這麼想的。」

　　「學長，我一點也不想給你帶來什麼困擾。」我說：「有些東西我沒問，不見得代表我一直不知道。我希望學長在我心裡面，永遠都是一直讓我很尊敬的學長，不論工作或生活遇到了瓶頸都能依賴你而你也會不厭其煩地替我想辦法，即使曾經超出了該有的範圍也很有默契退回原點的友誼。」

　　「禾琳，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又說不出隻字片語的姚執剛、優柔寡斷又一籌莫展的姚執剛，這台詞和這語調為什麼都如此耳熟，好幾年過了還停留在最初始的位置。

　　很久以前的深夜裡我聽過這句話，當時我阻止了姚執剛，畢竟心照不宣的事實是不需要官方說法的。而多年以後，我仍舊作了相同的選擇：「我同事下班了，學長，改天再聊吧！」

　　「嗯，我再打給妳。」

　　我掛上電話，漸漸斂起原本上揚的嘴角，平靜地呼吸。我慢慢了解這世界上有一種叫做『變心』的情緒，也許某天，赫然發現電話響起時閃過的面孔已不是那個人；發現手機裡原本不捨得丟的簡訊已經被刪得一封不剩；發現跟自己徹夜聊到眼睛都睜不開還欲語還休的人也已經消失，那個人的地位又回到平凡的普通朋友。

　　原來變心是如此不經意，只要嘗試過什麼叫萬念俱灰，殘忍就變得很好上手。

　　「喂，我肚子好餓。」趙見齊探頭進企劃部：「走吧。」

　　「喔，要去淡水嗎？」想起他早上提議去看海，我迅速把電腦關機，拎起原本就收好的提包。

　　「嗯。」趙見齊點點頭。

　　疾速引擎帶著我朝遙遠的北方奔走，像一隻箭矢精準地在淡水抵達。已經過了夕照的時段，老街不曉得為什麼依舊人潮洶湧。趙見齊與我也依舊，共吃一盒燙口自虐的章魚燒，搶食紙袋裡灑滿胡椒粉的鹽酥雞，經過魚丸店總是瞥一眼、看到門庭若市就打退堂鼓；星空下的淡水河閃著熠熠的光芒，明知道會是悲傷的結局，我卻不爭氣又無法自拔笑得很甜。

　　「阿見，你相信這世界上有王子嗎？」想到姚執剛先前說過的甜言蜜語，加上最近認識過著王子生活的Enoven，我忍不住問。

　　「妳都一把年紀了還相信這種鬼童話？」趙見齊皺起眉。

　　「喂，什麼一把年紀？真沒禮貌，我再怎麼樣也還比你小兩歲好不好！」女人一旦年過二十，對年齡話題就會十分敏感。

　　「好吧，都交過男朋友的人了，還會相信童話嗎？」

　　「這只是參考指標啊！總是有機會遇見一個人，發現那個人雖然有些小缺點，不過他讓你的眼睛閃閃發光，想著這人一定是專門來救你的！這不就是王子嗎？」我看著趙見齊興趣缺缺，沒什麼反應：「算了，你真不懂少女心！」

　　「女生的想法才奇怪，為什麼睜開眼睛一看到有人出現，就認定那絕對是歷盡千辛萬苦來拯救她的人？她不是一直躺在棺材裡睡覺嗎？」趙見齊轉過頭來看我：「依我看，公主會毫不猶豫跟王子走，是因為她睡太久了，肌耐力完全消失腳骨太軟Ｑ，又不想留在森林裡跟那群小矮子生活，只好乖乖讓王子抱走。」

　　「你這什麼邏輯啊？」

　　我開始了解，也許我在重逢後會被姚執剛迷惑，只是在過去的愛戀裡沉迷不醒、讓我暈頭轉向，正中他的下懷罷了。有時候，公主會選擇跨上王子的白馬，不見得是因為她真的想跟王子走，而是她不得不離開這個鬼地方。

　　「唉，其實王子不過就是一個名字而已，只是有些女生就堅持要嫁給這名字，嫁個神主牌也好。」趙見齊又開始語不酸人死不休，他很快接收我殺氣騰騰的白眼，改口：「也有些女生是被媽媽逼的。」

　　「那既然只是個名字，你幹嘛不改一下？」我打趣地說：「這樣娶不到老婆怎麼辦？」

　　「因為我想娶的人從來就不叫公主。」趙見齊停下行走中的步伐，定定地凝視我的眼，他瞳底的神情很認真。

　　「你……」我聽到他帶刺的話，內心不自主地燃起一把無名火：「你等著瞧好了，並不是只有公主才能嫁給王子！」

　　「不過是個小話題，幹嘛這麼嚴肅？」趙見齊拉拉我的手臂。

　　「你說呢？」我氣呼呼地瞪他。趙見齊這個混蛋！我決定了，無論如何我都要把Enoven連哄帶騙拐到手！「我不想跟你說話了你走開！」

　　「喂！」趙見齊嘗試性地再叫我一次。

　　「你不要這樣！」我煩躁地甩開他抓握我的手。碼的，是誰自己說不想正式交往，現在又勾勾搭搭摟摟抱抱的，吃人夠夠！

　　「禮拜六。」趙見齊硬是拉住我。「我只問一次。」

　　我迴過身，發現他在放電，「幹嘛啦？」

　　「禮拜六，陪我去平溪。如果妳不想，以後我就不會再佔據妳假日的時間。」趙見齊說。

　　「你在……威脅我嗎？」我眨著眼，海風吹得我好想掉淚。

　　「想知道妳會怎麼作決定而已。」

　　「我好好考慮，後天告訴你答案。」我聳聳肩膀，看著河面上的波紋與光點，遠方的那個角落，必定會有綺麗的兩道人影，他們不會扭轉脖子的角度、不會放棄凝視眼前的對方，因為他們很幸福。我一直深信直到有一天我會是那兩人其中之一，現在我是不是應該要繼續相信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