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荷】。秋人

　　時間似乎一直停在那年夏天，同樣的路，同樣的人，同樣是他背著扭傷腳的她爬在這條高中上學時必經的斜坡，讓人感動到想哭的是，那張帶著氣惱的表情就和現在一模一樣，爽朗的眉目只會在她面前毫不留情的蹙緊－－
　　唉，真的是好懷念喔。
　　「啊，夏天到了耶……」
　　謂嘆的聲音從大斜坡下飄來，六月的日頭炎熱得照在大地上，一股悶熱的氣味在空氣中迷漫，街上稀疏幾人，一個拖著夾腳拖鞋啪噠啪噠走上斜坡的男子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回頭睨了那個像背後靈搬掛在身上的女人一眼。
　　「妳要是別像一隻怕溺死的猴子死抱著我就更好了。」
　　「啊，你這是對一個拐到腳受傷的美麗少女該說的話嗎？」
　　「我沒扁妳就好偷笑了。」穿著高得要命的高跟鞋，沒摔死就好謝天謝地了！
　　「我說你啊，怎麼老是火氣這麼大？好歹當年我也是風靡全校的校花耶。」
　　「笑死人的圓仔花啦。」
　　「喂喂……這麼說就有點過份囉，你轉過頭來，看看我這個凹凸有致的身材，再瞧瞧我這張清純可愛的臉蛋，你就會發現我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喔。」
　　「我只看到一個死都不會放過我的惡靈。」
　　「過份喔你！」
　　以龜速在斜坡移動，才走一半就覺得這條路長得有點詭異，以前上學時怎麼都不覺得這條路原來有這麼長？像是從畢業那年開始，就一直增長的歲月也在這條路上刻印著該有的痕跡。
　　「我還記得妳高三那年的告白，差點害我畢不了業。」
　　用力眨眨眼，笑得很自以為是的可愛。「我不知道你有這麼高興耶！」
　　「妳哪隻眼睛看到我覺得高興？」他是千百個不願意好不好！「那是我惡夢的開始，每天到學校都被人投以妒嫉的眼神，雖然很爽，但很容易死於非命。」
　　「是嗎？」視線投在已經近在眼前的老校門。「可惜，那時候的我卻以為你討厭我了，哭了好久好久…呵……怎麼又想起來了？真要命……」又有想哭的衝動了。
　　「妳這幾年來都沒喜歡的人？」
　　「有啊，我一直都很喜歡一個人，從那年六月的夏天他送我一株蓮花開始，我就深深喜歡上他了。」
　　「那是蓮花？」深深的困惑跟著一雙迷惘的視線往後丟去。
　　「你這個豬頭！送人還不知道送什麼！笨蛋！」
　　「喂！那是妳硬搶的，我什麼時候說送妳？」
　　「你居然對身為女人的我發脾氣？就為了那一株蓮花苗對我兇……」
　　「不准哭！」
　　「嗚哇哇哇－－」
　　該死！這女人絕對是故意的！狠狠咬牙，一在站校門前站定，就急著想拉下背上的人，奈何此女活像水蛭投胎轉世，黏性堅忍地死巴著他的背不肯下來。
　　「快下來！」
　　「人家不要！人家腿短，你要是跑了，我根本就追不到…嗚嗚……你要拋棄人家啦~~~~」
　　「我根本就沒跟妳交往過好不好！」他才冤枉咧，誰來救救他？
　　「我們的交情從出生就一直好到現在，你還想賴喔？」無辜覷他一眼，怯生生的樣子有幾分惹人愛憐，卻讓眼前的男人興起一陣雞皮疙瘩。
　　「跟妳當鄰居又不是我願意。」事實上，他早就想搬走了！
　　「你又兇我~~~~~」她真的好可憐、好可憐哪！
氣炸的男人窘紅臉，卻咬緊牙齦、握緊雙拳－－他怕自己一時衝動忍不住，真的痛扁這個超級愛裝模作樣的該死女人！
　　「欸，你其實有在暗戀我吧？」不著痕跡的抱緊他的頸子，聲音就在他耳畔低喃：「每次有人一欺負我就幫我出頭，簡直就像英雄……」
　　「女人，妳真的想被揍就繼續撩撥我。」狠狠瞪去一眼，很有魄力的瞪到女人自動消音。
　　看吧，他們的交情真的好到像哥兒們一樣，這男人從來不把她當女人看，但－－她的身材有那麼抱歉嗎？她的長相有那麼愛國嗎？這男人是瞎了眼睛沒看見一個活色生香的女人就成天杵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啊！
　　「喂，我聽到了。」
　　「什麼？」她正罵得順口，別打斷她啦！
　　深深吸口氣，皮笑肉不笑的。「妳把心裏想的話都說出來了。」
　　「啊。」糟糕，真的好像說出來了！「那、那個－－」呃，他的表情好像不管她拗什麼都不會相信她耶？
　　「妳不是想參加同學會？還不放開我。」
　　「你不去嗎？」
　　「妳哪隻眼看到我像要進去的樣子？」
　　沒錯，他一身休閒裝扮，穿著一條很痞的七分褲，一雙夾腳拖鞋……完全沒有半點像樣的「行頭」掛在身上，頹廢到讓人想為他那張唯一還算好看的臉掬一把同情的淚水。
　　「你好歹也是經理級的吧？」她的聲音因過度的打擊而發顫著。「你…你就沒有一套稍微像樣點的衣服穿嗎？」
　　他這模樣活像是不知哪裡冒出來的流浪漢！
　　「我只是『順路』送妳到這裡，我的目的地是超級市場好嗎？」這女人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你－－你每次北上工作都好幾個月，回來見到我難道就沒什麼話要說嗎？」這個男人再遲鈍也應該有限度吧！
　　無辜眨眼，輕輕聳肩。「沒有。」簡單俐落，毫不猶豫。
　　「那我就再說一次。」深深吸一口氣，瞪住那張摸不著頭緒的臉，很用力的說：「我喜歡的人就是你啦！」
　　「啊？」剛剛有點耳鳴，好像聽錯什麼了。「妳說什麼？」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要我說一萬次都沒問題！」再裝啊，要她再說一萬次都沒關係，她就是纏定他了！
　　男人暗咳一聲，打量自己那張大刺刺挨在肩頭的精繪臉蛋。「開玩笑也要有點程度，大家都不是小孩子，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妙。」
　　「我像在開玩笑？」她皺緊眉頭，非常生氣。
　　「看不出妳在認真。」事實上，他覺得她一直都在耍人。
　　她瞪他，瞪到他滿臉莫名其妙，才想開口，一張從不饒人的小嘴就這麼堵過來，當場就嚇散他的三魂七魄，僵住全身，直視著這個居然對多年鄰居慘下毒嘴的女人。
　　「唔…喂喂~~夠了……」他努力把她從背上抓下來，拉開兩人的距離，不可思議地瞅住那張不服輸的表情。
　　「我就是喜歡你不可以嗎?!」
　　「不是…不可以啦……」他需要想一下。
　　「那你還有什麼意見啊！」她等他的回答等了好久，可是，他卻始終迴避著。「你不喜歡我嗎？還是說……你有喜歡的人？」
　　他眨了下眼，呆住一秒，倒是沒想過認真喜歡過誰。
　　「我到底有什麼不好？你為什麼總是不肯好好看我一眼？」
　　「沒什麼不好。」只是覺得指染多年鄰居，那他還真的是在「爬牆」了。
　　她扁著嘴，一臉委屈。「那、那為什麼你不追我？」
　　這真的就是－－冤枉啊大人。「因為我一向被妳追著跑。」害他下意識看到她就逃，根本沒有想要追她的慾望。
　　「呃…嗯……我、我急啊！」她已經二十六歲，不是當年青澀的女孩了，要是再不快點把他弄到手，她就真的要變成老姑婆了。
　　他瞠大眼，瞪住她漾著可疑紅痕的臉頰，又不自覺地微瞇起眼。
　　「妳把我當什麼？」
　　「未來老公啊。」
　　她說的還真不害臊。「我說妳啊……」
　　「不要說出來！」她突然叫出聲，低下臉不看他。「不要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會再勉強你的……」
　　「妳真的不聽一下？」她又是在耍他嗎？
　　「我、我進去了！」她驀然轉身，渾然忘了自己扭傷腳，整個人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斗大的淚水也跟著滴下來。
　　「笨女人！妳是想把自己搞到殘廢才高興啊！」他咒罵著，半蹲在她面前察看著她腫起來的腳踝，眉心愈蹙愈緊。「妳得馬上去醫院，快點，我揹妳去。」
　　「不…不要……」
　　「哭什麼哭啊！」很用力用手掌抹掉她的淚，也順便把她的妝弄花。「我警告妳，再敢跟我說一個不字，妳就得小心妳這輩子都別想嫁了！」
　　她望著他，有片刻的忡怔。「……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我、我聽不懂啦！」揪住他的衣角，努力抹掉眼裏的淚水。「你再說一次好不好？再一次就好！」
　　「我說，我不娶一個殘廢的新娘。」他睨著死賴在地上不動的她，耐性漸漸消失。
　　她僵住笑，有很明顯感覺到被怒火灼到的危機感。
　　「我、我馬上去醫院！馬上！」
　　他點點頭，背過她彎下身，才發現她趴上背，一種溫軟的氣息就貼著他的頸項漫延開來，夾帶一種微麻的痛感。
　　「喂，妳在幹什麼？」這種感覺不陌生，但這女人難道就沒有一點傷患的自覺嗎？
　　「我希望十年後，你還會像現在這樣揹著我走。」
　　他怔住一秒，輕輕一哼。「那還得早晚三註香希望妳別胖到我背不動。」
　　「你很過份耶！」
　　「彼此彼此。」
　　「你就不能哄我兩句嗎？我是你老婆耶！」
　　「嗯哼，妳還真敢說。」
　　「那當然！我可是當年校園第一美的校花……」
　　女人一路滔滔不絕、滔滔不絕的說著，男人則一臉冷哼輕蔑、不以為然，往未來走的路還很長，愛情也不會像六月荷開過就謝，今年的種子將是來年盛開的美景。


　　【THE END】